“主子,小的們開門了。”明福沒讓別人搶先,當先推開房門。他對一旁等候的主事姑姑一禮,小碎步行至床前,扶著封離起身。


    其他丫鬟跟著入內端水備衣,明福扶著封離低聲說:“王府代掌中饋的沈薔姑姑來了,她是大長公主生前最信重的五品女官,在府中後院說一不二。”


    封離聞言,越過明福的肩頭見到了這位沈薔姑姑。沈姑姑年紀五十上下,眉間有很深的川字紋,麵容肅穆,穿一身紺青色素袍,手持菩提十八子,看著就不好糊弄。


    明福口中的大長公主乃是攝政王周昭寧的親娘,先帝嫡親的小姑姑、今上的姑奶奶,不過人已經薨逝多年。論輩分,攝政王是他和永慶帝的表叔,如今他嫁給表叔,也跟著漲了輩分,那皇帝見了他不該叫皇兄了,得叫皇嬸!


    想到這,封離噗嗤一聲笑了。拋開這女化的稱唿不談,王妃、皇嬸的身份,也蠻令人舒爽。


    沈薔自然是在打量新王妃的,見他笑得莫名,有些不悅。


    “臣沈薔參見王妃。”


    “沈姑姑多禮了,咱們打個商量,能不能別叫王妃?我好歹是男兒身,不然你們跟宮裏叫,喊我七哥兒。”


    封離笑意盈盈,沈薔一聽這話,心情霎時變了。新王妃豁達有禮,對自身境遇並不自怨自艾,讓人刮目相看。作為先帝皇七子,原本早該分封,是當今不守祖宗規矩,壓著不給爵位,他倒是看得開。


    “您是先帝皇子,我等是臣子奴婢,豈能直唿七哥兒,僭越。既然您不喜歡王妃這個稱唿,以後府中上下便稱您七爺,如何?”


    封離挑眉,點頭:“那再好不過,多謝沈姑姑。”


    “當不得您的謝。臣此番前來,乃是籌備您今日儀程。”


    封離起身至屏風後,由明福幫他穿戴,邊聽邊迴應:“我頭迴成親,不熟這些,沈姑姑安排就是。”


    屋內下人們紛紛憋笑,覺得新王妃說話有意思,當然是頭迴成親,這年頭成幾迴親的人可不多。


    “咳咳……”沈薔嚴肅慣了,不太適應他這個路數,隻好照本宣科,“老將軍和大長公主殿下雖已過世,七爺當先往祠堂祭告,敬茶上香。”


    “應該的,一會就去。”


    “王府仆從大多還未見過七爺,臣稍後讓他們來拜見。”


    “可。”


    “後院姬妾二十八人,也需拜見七爺。”


    封離正漱口,直接噴了出來,明福忙遞上帕子給他擦。


    二十八個姬妾,攝政王好不風流,集齊二十八星宿嗎他!虧他還擔心人娶了他斷子絕孫,真是鹹吃蘿卜淡操心。


    “你們王爺……哦,不,咱們王爺,身子可還好?該補得補,王府應該不缺補品錢吧。”


    沈薔低眉斂目,答道:“王爺身強體健,七爺無須擔心。”


    “那就好。那什麽虎鞭、鹿血之類的,還是給他時不時來點,未雨綢繆。”


    見慣宮闈秘事、男女私情的沈姑姑也有點遭不住,王爺最是正經,從不與這些被各方勢力塞進來的姬妾廝混,但要她開口澄清,她又說不出口。好像沒必要跟新王妃說這些,要說也不該由她這個老姑姑來說。


    更何況,新王妃的態度如此豁達,看著沒有半點醋意,她多嘴什麽?


    封離洗漱完,明福為他束發,他青絲披散時柔美,金冠一戴就顯出了英氣。沈薔沒有半點不耐煩,氣度從容地候著。封離不好讓她一個長者站著,便請她在一旁坐下,兩人搭幾句飲食之類的閑話。


    “我沒有忌口,什麽都吃。”封離說得隨意,沈薔卻暗自思量。


    什麽都吃的皇子龍孫隻有兩種,一種是九五之尊不露喜好,一種是人如草芥不敢挑剔,後一種,亡國、為質者居多。先帝皇七子笑容灑脫,更襯出他這些年的不易。


    封離確實不易,行軍打仗草根樹皮啃過,蠅鼠蛇蟲吃過,吃得最多的是大鍋飯和幹餅子,對王府的飯食自然不會挑剔。


    侍女魚貫而入,捧來精巧的早膳,沈薔起身去看他們擺桌,把王府廚子的拿手菜都擺到封離趁手的位置。他穿戴完畢,正好過來用膳,肚子確實餓了,他看著這一桌就很滿意,剛要坐下開吃,有人疾步而來。


    來人是周廉,王府大管家,他身後跟著兩名侍衛,其中一位是封離的熟人,昨天那位“抱雞公”周濟。


    周廉三人來勢洶洶,匆忙見了一禮便說:“王爺吩咐,請王妃前往祠堂拜祭,熟讀周氏族譜,悉知族中祭祀大事。”


    周廉說完,對周濟兩人掃了一眼,兩人立即上前,毫不客氣地說:“王妃請。”


    嘴上說的是“請”,那動作明顯是封離不動他們就要拔刀了。


    封離不知道自己哪裏得罪了那位攝政王,看起來像是要把他帶去祠堂關禁閉,不會還要打他吧?侍衛有刀他空手,無奈隻好跟著走,他走之前眼疾手快抓了個包子,路上啃。


    周濟:“……”


    兩侍衛一前一後簇擁著他往祠堂去,明福想跟上,被攔了下來。


    封離一邊吃包子一邊和周濟搭話:“抱雞公,你叫什麽名字?”


    “周濟。”


    硬邦邦兩個字,看得出來很不情願了。


    封離對他的態度不以為意,故意捉弄他道:“周抱雞啊,難怪昨天讓你抱公雞呢,很合適。”


    “你!”


    “哎,注意你的態度,我雖然不好擺什麽架子,但是論禮你尊稱還是要有的,好歹學學周管家。”封離上下打量他,“我看你和周管家長得很像,你們是父子吧?”


    不等周濟迴答,封離的包子三兩口吃完了,他意猶未盡地舔了舔唇,輕歎:“王府的包子也太小個了,不夠吃。你老實說,你們是不是打聽好了,故意在我吃飯前來的。”


    “你……您誤會了,我等不敢窺探……”


    他們說話的聲音徹底消失在院中,望著門外的沈薔迴頭,看向周廉等他的後話。


    “王爺還吩咐,昨夜王妃失禮冒犯王爺,陪嫁宮人罪責難逃,要勞動沈姑姑調教。”


    沈薔聞言,揚聲喚道:“來人,把王妃的陪嫁宮人全部傳來正院,我要問話。”


    “那我先迴前院。”


    周廉拱手一禮,沈薔頷首,低聲問他:“王爺是為傳言動怒?”


    “主子的事一夜之間傳遍王府,沈姑姑應當也是聞所未聞吧。這些陪嫁宮人沒幾個安分的,便交給姑姑甄別了。”


    “責無旁貸。”沈薔說完,神色一鬆轉了話題,“周廉,昨夜王爺與王妃,是不是真的圓房了?”


    周廉對上沈薔姑姑精光乍現的雙眸,狠狠蹙了眉,謠言害人,怎麽連最是老成持重的沈姑姑也聽信這話!


    “唉,沈姑姑……”


    “罷了罷了,我隻不過是擔心王爺,如此美人,又名正言順,到了懷裏都無動於衷……”


    “沈姑姑,慎言。”


    “慎言什麽慎言,如今除了你我,誰還能說這些話?都慎言,任憑王爺孤孤單單?百年之後你有何麵目去見將軍和殿下?”沈薔說著一甩袖,迴敬周廉一個大白眼,“反正你們前院的早日把王妃的事尋摸清楚,若是並非宮裏那一派,就記得在王爺麵前多多美言,我看王妃性情灑脫疏朗,和王爺很是般配。”


    “周大管家,請吧,老身要辦正事了。”


    周廉就這麽被無情趕走,敢怒不敢言。他是不看好這位新王妃的,八歲為質,能活著迴來,會是什麽簡單人物,必是懂得權衡隱忍,恐有難控的野心,不過是裝得單純。這樣的人,是王爺最厭惡的。


    沈薔看著他的背影都知道老搭檔在想什麽,不認同地搖了搖頭。本來今日應該是王妃在府中立威,現在倒好,反被立了威下了麵子,往後的路不好走了。


    被強行增加了王府生存難度的封離此時已經到了祠堂,周濟示意他進去,反手就把門從外麵鎖上了。


    封離早有預料,拍門都嫌累,往門上一靠懶洋洋地問:“周抱雞,不是讓我熟讀族譜嗎,族譜呢?”


    族譜確實在祠堂,但是不可能大咧咧擺堂上,周濟隻好說:“王妃自己找找,大概在吧。”


    “那族中祭祀大事,沒人教我我怎麽學,閉門造車啊?”


    周濟頭大,答不上來。他爹隨口扯的借口,現在讓他來圓,真是父債子償,誠不欺我。


    封離逗他逗得樂嗬,也不是真要為難他,見他不答,便施施然轉身,往堂內走去。


    正堂之中,周氏列祖列宗牌位在後,衛國大將軍周顯、平嘉大長公主封宣的牌位在前。封離走近,撚三支香,敬上。


    沒有旁人,他便未行跪禮,上完香往蒲團上一坐,低聲說:“周將軍、大長公主,我是你們的倒黴外甥孫,被塞給了你們的倒黴兒子當媳婦,我隻求平安度日,你們在天有靈的話,讓你們兒子放養我就行。”


    “我就像那塞北草原上的牛羊,自己吃吃水草跑一跑,就快活了……”


    封離仰頭四顧,屋宇空曠,不聞人聲,隻有厚重的簾縵和沉鬱的香火。他挺直的脊梁突然就卸了力,往身後一倒,躺在了兩個蒲團上。


    這閉塞的王府內院,也不是真的快活。他想北疆風雪,想草原落日,想千裏追擊的果敢肆意了。


    “唉……”


    這一聲幽微的歎息,清晰地傳入了內堂之中,那端坐堂前的人悠悠抬眸,正是沈薔口中動了怒的攝政王。


    第4章 大婚(4)


    關祠堂太無聊,封離昏昏沉沉又睡了過去,周昭寧在內堂聽著他綿長的唿吸聲,驚訝於他真的睡著了。關進來才一炷香,就這麽睡過去了,心大,且習性如豬彘……


    周昭寧沒往前堂去,見他睡熟,無聲離去。


    接近午時,封離餓醒了。他翻身坐起,朝外頭喊:“周抱雞,飯呢?”


    無人應答,周濟在外麵廊上捂耳朵,另一個侍衛憋笑得厲害。


    關禁閉,不給飯,封離摸著空蕩蕩的肚子,打起了祭品的主意。


    “公父婆母,你們兒子餓著我,你們不會也看著兒媳婦餓肚子吧?”念念叨叨,封離把供桌上的糕點端了下來。


    這一看就是今晨新供上的,嚐一口香甜軟糯,入口即化。一小盤才五塊,就給封離塞了個牙縫,接著他又看上了水果。


    “再來一炷香,大家都不餓著。”封離吃水果之前恭敬地又上了一炷香,言辭懇切。道理一套一套,吃得風卷殘雲,也不知道他到底是恭敬還是不敬。


    半夜周濟奉命開門的時候,就看到空空的盤子擺在空蕩的供桌上,一個歪七扭八的王妃躺在蒲團上,見他進來,王妃瞥了他一眼,問:“放我出去還是給我送吃的?”


    周濟傻眼,氣不打一處來,顧不得身份就問:“你怎麽吃供品?”


    “那我吃什麽?餓一天了也沒人給我送飯。”封離語氣倦怠,起身往外走,“我迴了?”


    他心裏感歎,真是忠仆,不過是吃了一點供品,看這氣得,臉都綠了。親爹是王府大管家,自己是王爺貼身侍衛,應當是祖上被賜了周姓的家生子,自然是忠誠無比,認為他吃了供品是冒犯先主人,實屬尋常。


    立場不同沒什麽好說的,封離徑自走了,周濟隻好跟上,心裏琢磨著該怎麽跟王爺告狀。他甚至因為憤怒不肯在前麵帶路,就看封離自己認不認得迴正院的路。


    沒想到封離根本沒被難住,北疆沙場上練出來的認路本領,一個小小的王府內院還難不倒他,九曲迴廊,雕梁畫棟間七拐八拐的也就到了。


    周濟沒為難到人,反而更生氣了,把人一送迴正院,氣唿唿就走了。


    一直在等候的明福聽到走路的動靜,立刻便迎出門來。見是他,一雙眼睛瞪得大大的,笑了。


    “主子,您沒事兒吧?”明福焦急地問。


    “能有什麽事?倒是你,還好吧?”


    封離一進正院就將正院內服侍的人掃了個七七八八,他在祠堂關了這一天,陪嫁的宮人少說少了一半。不用問,肯定是被王府料理了,出手的多半就是那位大管家周廉,和今早與他笑談的沈薔姑姑。


    封離心情突然有一點沉重,他想,或許是今天在祠堂悶出來的。


    他沒急著問此間詳情,隻是問明福可有吃的。他餓一天了,那點供品可不管飽。


    明福正要迴話,那急匆匆跑走了的周濟卻去而複返。他趕得急,使著輕功飛過來的,唰地落在簷廊下。


    封離看著他有些好笑,直覺他這突然趾高氣昂的模樣,肯定是沒帶什麽好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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