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樓眠張了張嘴,大腦一片混亂,就這樣僵持了半晌,最後硬邦邦吐出了幾個字:“……我去洗澡。”


    他全身上下都被紅酒澆過一通,黏糊糊的已經到了難以忍受的地步,提赫羽垂眼看了他幾秒,微微側身,讓開了。


    江樓眠一手按著胃部,走得不快,在淋雨頭下迅速衝了一通,他擦幹身子,裹上浴袍,看著鏡中青年的麵容,深吐出一口氣,用力搓了搓臉。


    不就是和前男友複合麽,複就複。


    頂多在床上失幾次身而已,那可是五百萬,說到底吃虧的又不是他。


    隨後,他宛如赴死般拉開了門,走了出去。


    提赫羽坐在沙發上,神色淡然地看他。


    麵龐清俊的青年發絲猶在滴水,黑發襯得他的麵容愈發白皙,他走到提赫羽的麵前,垂眸道:“我同意複合,但你得先把錢打到我卡上。還有……我胃疼,你這裏有沒有胃藥?”


    提赫羽黑沉的眸注視著他。


    那人向來善於偽裝自己,懂得如何使自己看上去更可憐而惹人同情,就比如現在哪怕對方毫不掩飾想要利用他的意圖,對著江樓眠現在的模樣,他也難以拒絕。


    可愛又可惡。


    第95章


    虞意白蘇醒的時候,全身上下血肉被撕裂的疼痛感仿佛還未褪去,那一聲聲惡鬼淒厲可怖的咆哮猶迴蕩在他的耳畔。


    他就像一個無力抵抗的破布娃娃一般,在它們幾近瘋狂的蠶食之下被生生撕碎,腦海中除了恐懼與疼痛什麽都不剩下。


    虞意白被困在那一方狹小而絕望的黑暗裏,痛得連慘叫也發不出來,周圍是數千萬失去神智的殘忍的惡鬼,在這座盡是死物與鬼魂的酆山之中,沒有人能來救他。


    他的意識恍惚了一瞬,那些血腥痛苦的記憶仍曆曆在目,真實得好像發生在上一秒。


    他的指尖因恐懼而痙攣著,寒意侵入骨髓。


    虞意白低下頭,借著自簾子縫隙透入的猩紅微光,看到自己放在腿上的手指,幹淨,白皙,完好無損。


    ……是夢嗎?


    他竭力控製著自己不去想那些充滿惡鬼、鮮血與恐懼的記憶片段,緊抿著唇,不讓已抵在喉間的恐慌的尖叫破出聲來。


    冷汗自虞意白的額角沁出,他小心翼翼地控製著唿吸的聲響,指尖絞緊,肩膀卻止不住地微微戰栗。


    身下的轎子正細微地顛簸著,外頭抬轎的是四個紙人,邁出的每一步都是一樣的距離,它們膨脹的身軀上穿著喜慶的紅服,白花花的臉上塗著猩紅的腮紅,唇角拉到耳根,無聲微笑著。


    十個紙人分列在轎子的前後,打鼓,敲鑼,或吹嗩呐,抹了脂粉的臉上掛著如出一轍的笑容,脖子隨著奏樂聲僵硬地扭動,骨節咯咯作響的聲音隱沒在刺耳歡快的喜樂裏。


    它們正走在唯一一條通往山頂的道路上。


    這裏是酆山,鬼物的孕育之門,棲身之所,整座山及附近方圓百裏皆是一片鬼氣繚繞,其間蟄伏著無數畸形兇惡的鬼怪。


    越往山裏走,鬼物便愈兇悍。


    此時此刻,整座酆山內,隻有虞意白一個活人。


    活著的餌食。


    他身著喜服坐在花轎裏,耳邊是歡慶明快的喜樂,迴蕩在陰森詭譎的山間,一聲聲卻宛如催命符一般攪動著他不安的內心,頭上的鳳冠壓得脖頸酸疼虞意白也沒挪動一下身子。


    一是因為怕的,二是因為軟骨散的藥效還未退,他隻能做到眨眼睛動手指這類小幅度的動作。


    虞意白咬著唇,麵色蒼白地撥弄著手腕上的那一串珠子這是他緊張時無意識的小動作。


    忽然間,耳邊傳來一聲細微的聲響。


    他身體一僵。


    緊接著,是數聲叮叮咚咚的極輕的碰撞聲,但在這一片充斥著不詳的昏暗的空間內,聲音被放大,每一下都無比的刺耳,令虞意白的心跳急促起來。


    他指尖一空,有些僵硬地低下頭去,看到原本戴在手上的那串珠子竟在剛剛毫無征兆地斷了,白線的裂口一片猩紅,宛如張開的血口,圓潤的木珠灑了一地。


    虞意白的臉色陡然變得煞白。


    他八字極陰,是天生的招鬼體質,小時候曾數次被厲鬼纏上,迴迴死裏逃生。


    後來家裏請來了一位道行高深的命格師,那人歎著氣告訴虞家人,虞意白的命格世間少有,命裏犯煞,此生注定被鬼物糾纏一輩子,他身上的血肉對它們有著極度的吸引力,就仿佛一盤無比美味的珍饈,隨著年歲的增長,隻增不減。


    命格師臨走前給了他一串珠鏈,說這能暫時遮掩他身上的氣味,但隻能保他到二十歲,之後便自求多福。


    白繩斷裂的那一瞬間,虞意白能明顯地感覺到周身有什麽東西正在悄然地變化。


    陰冷的、僵硬的感覺逐漸侵入他的皮膚,耳畔的喜樂聲不知何時停下了,死寂陰森的花轎內,隻有他一人因恐懼而越來越急促的唿吸聲。


    沒有風的山間,簾子卻被吹起,像是有無形的物事悄悄將它掀開一角,朝裏麵窺探著。


    虞意白看不到的是,花轎外掛的鮮紅的燈籠突然變成慘白,那上麵油墨書寫的“”字開始扭曲,化作一張張似哭似笑的鬼臉。


    紙人們仿佛定格了般停在原地,身體維持著原來的姿勢,脖子上的腦袋卻齊齊轉向花轎的方向,畫上的黑色眼珠直勾勾地盯著某一處。


    原本死寂的叢林裏,無數密密麻麻的黑影自四麵八方而來,有的肖似肢體的某一部分,有的隻是一團無定形的黏液,非人,怪異,卻透露出某種近乎瘋狂的、迫切的渴求。


    它們朝那座小小的,紅白色的喜轎湧來。


    虞意白想到那段自己被鬼怪分食得連血沫都不剩下的記憶,心髒跳得快衝出了嗓子眼,他死死咬著下唇,沒讓自己發出慌亂的叫喊。


    尖叫隻會將那群鬼物引來得更快。


    他很快就會死。


    沒有人會來救他。


    他該怎麽辦。


    他不想死。


    虞意白的大腦一片空白,他低著頭,猩紅的血光下,看著前麵自己的影子。


    突然間,他發現,在他腦袋的另一邊,又伸出一隻頭來。


    一雙帶著屍斑的手在這時從身後纏上虞意白的肩膀,腫脹濕黏的青白手指撫摸上他的臉頰,伴著低低的、陰涼的氣音。


    “抓住你了。”


    -


    【宿主你好,我是係統006,就在幾分鍾前,我幫助你重生了哦~讓我來向你說明一下現在的情況……等等宿主,你的心跳跳得好快,你、你沒事吧?】


    聽著耳邊突然響起的輕快嗓音,虞意白麵色慘白如紙,他試探性地動了動自己木僵的指尖,感到自己全身上下都冷得像一具屍體。


    他的喉結滾動了一下,磕磕絆絆道:“我、我沒……沒事。”


    如果他能控製自己的音線別抖得那麽厲害,或許這話會更有說服力一些。


    006安撫道:【沒關係的啦宿主,我已經將時間暫停了哦,它們不會傷害到你的。】


    虞意白:“謝……謝謝你。”


    006發現,相較於前幾個世界臉上笑眯眯裝柔弱實際心裏腹黑得一匹的宿主們,現在的這位宿主簡直就是一朵嬌嫩易折的小白花,從裏到外都是白的,還很懂禮貌,瞬間就激發了它前所未有的保護欲。


    看著精神仍有些恍惚的虞意白,006柔聲寬慰了幾句,又清了清嗓子,向對方介紹起有關穿越者的事。


    “你說,我弟弟……虞洛秋是穿越者?”


    勉強鎮定下來的虞意白臉色仍舊不太好看,鳳冠珠簾垂下的暗影暈染上他的側臉。


    他喃喃道:“難怪,以前有段時間我覺得他突然性情大變……原來是換了個人。”


    006繼續說道:【穿越者的能力是驅鬼術,能夠讓鬼無條件聽從自己的指令。當然,他現在能力不足,隻能調動一些普通的厲鬼,還有時間與數量限製。】


    虞意白垂著眼,嗯了一聲。


    006:【好啦,宿主還有什麽問題嗎?】


    虞意白猶豫了一瞬:“我……沒,沒有。”


    006:【那麽接下來,我會把宿主帶離這裏。】


    虞意白:“哦……啊?等等,去哪?”


    -


    一陣頭重腳輕的強烈眩暈感後,虞意白發現自己正躺在冰冷的地麵上,周圍一片漆黑,那個跟他說話的奇怪小光球已經不見蹤影。


    軟骨散藥效未褪,他有些不安地原地呆了一會兒,才撐著地十分勉強地站了起來,膝蓋一軟差點又栽下去。


    四周靜悄悄的,虞意白扶著牆,毫無方向感地慢慢往前走。


    這裏像是庭院的走廊,腳下的地板是木質的,他落腳必須非常小心,才能確保自己發出的聲音不驚動某些東西。


    每走幾步就能看見一隻用來照明的燈籠,猩紅的光很淡,卻似乎成了這裏唯一的光源。


    不遠處黑暗中蟄伏的建築完全看不清,虞意白強壓下腦子裏那些令人恐慌的猜測,屏著氣繼續向前挪動。


    突然間,遠處晃過兩道奇異的光亮,伴著逐漸靠近的腳步。


    虞意白心中一跳,剛想高聲詢問這裏是什麽地方,卻聽見有聲音伴著若有若無的誇張的吸氣聲自那裏隱隱約約地傳來。


    “好香啊……這是什麽氣味。”


    “從來沒聞到過,好像在那裏……”


    原本以為遇見人的驚喜在那一瞬間變作無邊的恐慌,兩道光亮以一種不正常的速度向他這裏靠近,虞意白連忙往四周看了看,卻發現這裏根本沒有供他躲藏的地方。


    交談的聲音已經離他越來越近,他心一橫,幹脆往前跑去。


    鞋底與木板碰撞時發出清晰的腳步聲,在這片詭異的地方無疑已經大到了致命的程度。


    虞意白不敢迴頭往後看,直直向不遠處那扇虛掩的房門跑。


    他能感覺身後有什麽東西追了上來,伴著“竟然是活人”“好香的味道”之類令人頭皮發麻的歎息,幽冷的吐氣仿佛吹過他的後頸,他一陣陣汗毛直豎。


    不能被追上。


    它們想吃了他。


    忽然間,虞意白的腳下被不知什麽東西絆了一下,膝蓋一軟,整個人重重往前磕去,痛得他忍不住低唿了一聲。


    他摔在地上,關節痛得厲害,半天都爬不起來,渾身上下如墜冰窖。


    他逃不掉了。


    他會死嗎。


    但虞意白捂著疼痛的膝蓋肩膀顫抖地等了很久,預想中的那些恐怖的場景都沒有發生。


    追趕的聲音不知何時消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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