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明顯,此刻的城牆外一片滿目瘡痍,大齊軍兵的屍體流出的血染紅了護城河,而漠北軍隊士氣高漲,照這個形式,不消七日,大齊必當被攻下。


    卻在這時,朱紅的城門被緩緩打開了一條窄縫。


    一道人影自其中走出,他雙手捧著一個朱紅的木盒,不急不徐地向漠北大軍走來。


    倏地,江樓眠瞳孔微縮。


    來者是重棠。


    漠北軍隊間傳來一陣騷動。


    “哈,大齊的那幫軟蛋果真要派人投降了。”


    “他們已彈盡糧絕,拿什麽與我們對抗?”


    “大齊國君果真無能,兄弟們還沒打盡興呢!”


    ……


    提赫羽望著來人的模樣,眼眸微眯,抓著韁繩的手指不自覺地收緊了一瞬。


    ……江樓眠?


    但很快,那道腦海中忽然浮現的幻影便消散殆盡,對麵站著的那個人不過長得同對方六分相似罷了,氣質與神態,皆與其大不相同。


    重棠一步步來到了提赫羽的麵前。


    後者冰冷地睨著他,道:“怎麽,你是大齊派來投降的?”


    他不置可否地笑了笑,麵上毫無懼色,對著那雙鷹隼般的黑眸,朱唇輕啟,吐出了三個字。


    霎時間,提赫羽的眼眸微微睜大了。


    對方說出了江樓眠的名字。


    幾乎在同一刻,那人淡笑的模樣便同他的死訊一並來到了提赫羽的腦海。


    他是在江樓眠死後的幾個月才得知這個消息的。


    黑色的字跡書寫在冰冷的紙頁上,拚湊出令他幾近窒息的話語,共十六個字,至今提赫羽都能清晰地迴憶起來。


    “大齊丞相江樓眠已被秘密處死於大牢”


    多麽無情又殘忍的字眼,在得知這個消息之後的幾日,他都快發了狂,發泄般地砸著一切他能看見的事物。


    他不願意去相信,寧願這隻是一場夢,一場永不可能再醒來的噩夢。


    提赫羽強壓下心口那陣絞痛的感覺,聽到麵前的青年開口了。


    重棠道:“可汗,江樓眠沒死,我知道他的下落。”


    那一瞬間,他都快遏製不住渾身的顫抖,理智告訴他這絕對是假的,但他的情感卻在躁動不安地叫囂著。


    江樓眠沒死。


    他沒死。


    提赫羽死死盯著他,咬牙切齒,一字一句重複道:“你知道他的下落。”


    重棠微笑著點頭:“是的,可汗,我知道。”


    立在一旁看著這一切的江樓眠隻覺遍體生寒。


    這是他死後的第三年。


    第83章


    而後眼前場景陡然一變,江樓眠發現自己來到了營帳之中。


    帳子的另一頭,一身戎裝的提赫羽正坐於主位,而重棠立在台下,掩映於陰影下的唇角帶著一絲從容不迫的弧度。


    他們看不見他。


    提赫羽盯著台下的人,強壓下腦海中翻沸的躁動與不安,跳得發快的心髒撞擊得胸腔隱隱發疼,他深吸一口氣又緩緩吐出。


    “江樓眠在哪?”


    重棠高舉著手中的木盒,微微一笑道:“他的下落,便在這個盒子裏。”


    他下頜線緊繃,冷厲的目光掃射過對方的臉,試圖從那其中尋出什麽破綻來。


    卻在這時,立在一旁的江樓眠突然發現,重棠身後的陰影裏,仿佛有某種畸形怪異的影子正在其中不安分地蠕動著。


    伸出類蟲的尖利爪牙,柔軟的肢體扭動交纏,配上他低頭時唇畔綻出的弧度,使這一幕顯得無比怪誕詭譎。


    一瞬間,江樓眠似乎明白對方想要做什麽了。


    在提赫羽看不到的角度,一條纖細扭曲的影子靈活地於黑暗中遊走竄動,很快,便悄無聲息地湧入他身後的陰影。


    光芒映照投落的影子裏,江樓眠清晰地看到,那條纖長的蟲影沿著對方身形的輪廓一路爬上,屬於節肢動物的無數細足靈活地運動著,表皮泛出油亮烏黑的光,很快便來到了他的肩頭。


    而提赫羽仍毫無覺察。


    他垂眼注視著對方手中舉起的木盒,一片寂靜中,莫名地,心頭湧起一陣隱約的不安的感覺。


    他藏在袖下的指尖無聲攥緊,五官在陰影下顯得深邃冰冷,開口命令道:


    “打開它。”


    在對方緊緊的注視下,重棠的手指不急不徐跳開木盒的封口,一點點將其揭開。


    伴著盒蓋的陰影往後褪去,盒中的景象徹底展露在眼前。


    深黑的布絨之上,竟盤曲著一隻巨大的蠱蟲。


    暗紅的體表上是一節又一節連接的體節,頂端生著纖長黑色的觸角,無數細足支著肥碩的身軀,正緩慢地蠕動著。


    與此同時的,那道爬至提赫羽身上的纖細蟲影已無聲用自己的身體絞住了對方的脖子,張出環形的細白口器,在他的脖頸處狠狠咬了一口。


    霎時間,提赫羽的身形猛地搖晃了一下。


    他幾乎站立不穩,扶著桌麵的手背青筋凸起,額間冒出涔涔冷汗,眸光在某一瞬間變得渙散起來。


    他咬緊牙關,自齒間艱難地吐出破碎的音節:“你……”


    重棠蔥白的指尖不緊不慢逗弄著盒裏沙沙作響的蠱蟲,仍由它的身體緩慢纏繞上自己伸長的手指。


    他起伏的五指擺弄著,麵上笑容愈盛。


    “可汗,此蠱名曰‘迷迭’,它將會放大中蠱者內心最為渴求卻求之不得的事物,你將分不清現實與幻想的邊界,陷入瘋狂,無時無刻不困於臆想之中。”


    “七日之後,母蠱死,而你,也將與子蠱一同……暴斃身亡。”


    他的話語不真切地傳來,提赫羽隻覺耳邊傳來陣陣眩暈的嗡鳴,大腦幾近要被生生撕裂成數瓣。


    無數破碎的影子在他的腦海中震動、搖晃,蠕動的詭異黑影裏,它們一點點拚湊、聚合,最後融聚成一道凝實的身影。


    提赫羽的身形不敢置信地顫抖起來。


    那人的衣衫宛如洗練的月光,琥珀色的眼眸裏映著細碎的光點,微垂的睫毛又長又密,給人以一種無害柔和的錯覺。


    青年唇角微微翹起,麵上帶笑地望著他。


    提赫羽喉結滾動,死死盯著對方,跌跌撞撞地往前走了幾步,伸手試圖觸碰那個近在咫尺的影子。


    他幾近喃喃般地,從齒間吐出那個徘徊在他心底千萬遍的名字。


    “江樓眠……”


    “江樓眠……”


    “你迴來了……”


    劇情到這裏便徹底陷入了黑暗。


    江樓眠緩緩睜開了眼。


    忽然撲入視野的刺白光暈令他不自禁地眯起了眸子,片刻,才適應下突如其來敞亮的光線,身體仍舊隱約疼痛著,他慢慢坐起身來,拿指尖揩去眼尾被強光刺激出淚痕。


    他的視線落到身旁提赫羽的臉上。


    後者像是因疲倦而睡著了的模樣,睫毛投下的影子暈深眼底的青黑,淩厲深邃的眉眼掩映在光影下,像是夢到了什麽般,薄唇抿緊,肩膀猛地顫了一下。


    片刻,他唇瓣微動,宛如囈語般地吐出模糊破碎的字句,很輕,要江樓眠湊近了才勉強聽清。


    那人正在叫他的名字。


    下一刻,仿佛感受到了他注視,提赫羽猛然睜開了眼。


    他直直看向江樓眠。


    與那雙眼睛對視上的瞬間,麵前之人漆黑的眸子恍似與前世那陷入幻覺之後茫然空洞的眼眸重合了。


    江樓眠定了定心緒,不閃不避,挑了下眉:“可汗,你在夢裏叫我的名字。”


    提赫羽直勾勾盯著他,侵略性的眸光一寸一寸掠過對方的麵容,好似全然沒聽到他話中的內容似的,良久,近乎喃喃般的道:


    “是啊,我夢到你了。”


    江樓眠的眼眸閃爍了一下。


    那人剛剛聚焦的視線正停留在他的身上,低沉的嗓音帶著初醒時的暗啞。


    下一瞬,他的手腕便被提赫羽擒住,強硬地按在座位上。


    江樓眠脊背撞上車廂時發出細微的碰撞聲,後仰的脖頸帶出脆弱優美的弧度,未束的鴉發淩亂地散落著,幾縷貼在臉側,印出淡紅的睡痕,順著他動作的幅度緩緩滑下。


    “我夢到你離開本王了。”


    提赫羽屈膝抵在青年的腿間,以一種掠食者的姿勢把後者抵在身下,修長的手指抬起他明晰的下頜,眼眸暗沉盯著他。


    麵前青年微紅的眼尾染著一抹暈開的水痕,臉頰被他的指腹按下一點凹陷,一雙眼眸裏盛得滿滿都是他的影子。


    提赫羽最喜歡看對方這般模樣。


    那人的視線隻應該像這樣停在他的身上,這雙眼睛裏除了他誰也不許留下。


    他俯身下去,氣息掃過對方的耳廓,翻騰著暗色的眼眸直直盯著前方。


    “江樓眠,我真拿你沒辦法……關不得,動不得,說不得,稍稍折騰幾下便受不了,你這副身子當真是一碰就碎的嬌花,下麵卻藏了顆滿是算計的冷情的心。”


    江樓眠感受著他的唿吸落在自己的頸窩,微燙的身軀貼在他的胸口,手腕似被鐵鉗錮著,動彈不得。


    對方的嗓音裏帶著些克製的隱忍,仿佛收起利爪的野獸,哪怕再小心翼翼,卻也會在不經意間流露出幾近瘋狂的暴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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