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深吸一口氣,幹脆承認道:“對。”


    聞言,喬相樂的臉上頓時露出好奇的神色,往前探了探身子。


    “江兄,我昨日在這聽了不少有關於那漠北王尋人的傳聞,所以江兄你和他當真是……那種關係?”


    對上那道充滿八卦意味的探究視線,江樓眠眉心跳了跳,隻覺一陣頭疼。


    他神色冷淡,直截了當地想將對方的求知欲扼殺在搖籃裏:“沒有的事,他一心想糾纏我,我從那逃了,僅此而已。”


    喬相樂明顯不滿他這個過分簡略的答案,癟了癟嘴。


    “我說江兄,我仔細想了想,那漠北王好幾年前不是來過咱們大齊嘛,我記得……你倆那時關係好像還挺不錯,怎麽你現在提起他是這副表情?”


    “你同他,明明有舊情不是……”


    江樓眠剛想打斷他,忽然覺察到門口傳來一陣異樣的騷動,倏地一頓。


    他下意識地往那看去,便見幾個便裝打扮的男子走了進來,他們生得高大強壯,眼帶兇光,其中一人的樣貌令江樓眠不自禁蹙了下眉。


    那不是……提赫羽身邊的副將麽。


    當意識到這點的時候,霎時間,他的心髒咯噔跳了一下。


    脊背骨竄上些發麻的涼意。


    那提赫羽豈不是……


    心念急轉之下,江樓眠趕忙蹲下了身,手指扒著欄杆的縫隙,悄悄往下探出一道視線。


    敞開的大門前,那道熟悉的身影走了進來。


    陡然間,他唿吸一窒。


    對方似乎對他的注視有所覺察,趕在提赫羽向二樓投來目光之前,江樓眠連忙將視線收了迴去。


    他自問行蹤隱蔽,那人怎麽會找到這裏……


    江樓眠唇瓣抿起,抓著冰冷欄杆的手指無聲收緊了。


    喬相樂有些疑惑地看著他突如其來的動作:“江兄,你怎麽了?”


    “別說話!”


    江樓眠壓低嗓音,後背無聲出了一身冷汗。


    聯想到之前他離開時提赫羽幾近瘋狂的舉動,他不難想象,倘若被抓迴去該會是個什麽下場。


    喬相樂從未見過對方這個模樣,被嚇得登時一愣,不由也跟著提心吊膽起來。


    下一刻,他便迅速取下頭上的兜帽,自桌下塞到了喬相樂的手裏,口吻不容拒絕。


    “戴上它。”


    對著那雙琥珀色的眸子,他啊了一聲,隨後乖乖地把它帶到了頭上。


    透過紗幕,喬相樂看了一眼樓下不知何時多出的幾個神色不善的陌生麵孔,問道:“江兄,可是那漠北王的人找來了……?”


    哪裏是漠北王的人。


    分明是漠北王親自來了。


    江樓眠已然沒有閑暇去迴答他的問題,壓著聲線,快速道:“你就坐在這,不管等會誰問你,你就裝作不認識我,千萬不要告訴對方我去了哪。”


    喬相樂不明覺厲地點了點頭。


    對方上樓時,靴底碰撞木階的沉悶腳步聲一下又一下撞擊著他的耳膜,逐步靠近,宛如為他敲響的喪鍾。


    那人來得太過突然,已然沒給剩下任何喘息或思考的時間,江樓眠咬咬牙,矮著身子,趕忙溜走了。


    他從另一邊狹窄老舊的樓梯一路下到了客棧的後廚,自小門中逃了出去,來到了客棧後方一條偏僻的後巷,這才稍稍鬆了口氣。


    江樓眠按著心跳加速的心口,擦去額間的冷汗,緩下了腳步。


    那一邊,提赫羽的目光在大廳中神色各異的人們麵上掃了一圈,沒有發現目標,便徑自上了樓。


    他很快便注意到那道帶著雪白兜帽的身影。


    對方手中持著杯盞,獨自一人坐在空曠的桌椅間,一身青衣宛如修長的翠竹,正背對著他,看不到麵容。


    一瞬間,他心髒劇烈跳動著,撞得胸腔隱隱發疼,他死死盯著那道身影,仿佛不這麽做對方便會頃刻消散似的。


    暗色的景物中,那抹素白奪去了他的全部目光,當提赫羽迴過神來的時候,才發現自己已經來到了對方的身前。


    喬相樂被那道刺冷的目光盯著,隻感覺渾身發毛,他竭力控製著自己像拔腿開溜的衝動,後背冷汗涔涔。


    提赫羽垂落的目光仿佛能穿透那層朦朧的紗布看到他的麵容。


    他開口,音調已經沙啞得不像話:“摘掉它。”


    下一秒,一把刀便橫在了喬相樂的脖子前,對方的口吻陰冷,壓抑著幾欲崩潰的瘋狂。


    “摘掉它。”


    性命的威脅下,他戰戰兢兢地抬起手,摘掉了頭頂的兜帽。


    男子陌生的麵容顯露在提赫羽的眼前。


    宛如當頭被澆了一盆冷水般,刺骨的寒意頃刻席卷了他的身體,他持刀的手顫了一下,整個人搖晃著便往後倒退了半步。


    他聽見自己的聲音響起了:“這裏……就你一個人?”


    喬相樂慌忙點點頭,不敢對視那道陰鷙恐怖的視線。


    提赫羽的目光從他的身上落在他麵前猶冒熱氣的茶杯,倏地,冷笑道:“你一個人,怎麽會有兩杯茶?”


    喬相樂艱難地吞咽了一口唾沫。


    “那個人是誰?”


    他感到陰寒的刀鋒往他的脖頸處悄無聲息挪了半寸,閉著眼,哆嗦著道:“不、不知道……”


    提赫羽冷哼一聲,抓著對方的腕便將他的手猛地按在了桌麵上,刀尖插入他指縫,微微俯身道:“你再說一句不知道,我就剁你一根手指。”


    他讓下屬將江樓眠的畫像拍到他的麵前。


    “這個人,你認識嗎?”


    感受著那道仿佛要將他活剮了的不耐視線,喬相樂心底叫苦,唇瓣哆嗦,吐不出半個字來。


    看著他的反應,提赫羽冷聲道:“你放心,我不會拿他怎麽樣……”


    他磨了磨後槽牙:“不過有些事,要同他講明白而已……”


    提赫羽微微眯眼,碾了碾刀鋒,掃了一眼猶帶熱氣的茶水,隨後投向那雙含著驚懼的眸子:“所以,他剛剛就坐在你的對麵,是嗎?”


    手指上傳來的刺痛感令喬相樂渾身顫抖。


    見他這般模樣,提赫羽嗤笑了一聲:“果然,江樓眠……嗬。”


    他的目光在不大的二樓轉了一圈,最終停留在那道狹窄逼仄的樓梯口前,眼眸一暗。


    他收了刀,命令下屬在這裏等待,然後徑自朝那走了過去。


    提赫羽很快便穿過客棧後的小巷,來到了冷清的街道上。


    此時此刻,落日的光輝已然完全被地平線遮住,薄暮降臨,黑沉的天空往下墜著雨點,冰冷的水珠滑過他的臉頰,隱有愈下愈大之勢。


    商販多已散去,此刻街道上並沒有什麽人。


    而當藏在屋簷下避雨的江樓眠捕捉到不遠處那道越來越清晰的人影時,瞳孔驟然一縮。


    他悄無聲息地將自己的身子往巨大的雜物堆後躲了躲,透過縫隙,注視著對方的一舉一動。


    提赫羽立在空曠的街道上,一雙黑眸暗沉如冰。


    “江樓眠,我知道你在這裏。”


    第74章


    夜幕中的雨下得更大了些,劈裏啪啦地打在江樓眠頭頂的烏棚上,伴著夜風飄起幾絲冰涼的雨星落在他的側臉。


    寂寥無人的後街街道上,兩側隨意堆放著商販未收走的淩亂雜物,風裹著雨水灌進支起的千瘡百孔的蓬布,發出宛如獸類的悲吼。


    江樓眠看到對方正邁著沉重的步伐朝自己所在的方向一步步走來,在離他不遠的地方停住了。


    雨幕之中,提赫羽的目光掃過周遭模糊不清的景物,它們正沉默地注視著他,投落在地的陰影被風吹得戰栗。


    此時此刻,這裏安靜地仿佛僅剩他一人。


    孤寂,無言。


    那一瞬間,空洞無邊的失望感仿佛深潭中的泥濘般淹沒他的口鼻,探出無數觸須纏住他的手腳,將他拖曳進更絕望的深淵。


    提赫羽的視線穿透無情的雨簾,夜影與雨珠交織的朦朧的色塊裏,恍然間,他仿佛看到那個青年寧靜而乖順地站在那裏,皎白的側臉仿似籠了一層淡淡的柔光。


    望著那個人影,提赫羽開口了。


    “江樓眠,我找了你整整一個月。”


    他的聲音透過雨幕不真切地傳來,嘶啞得不像話。


    江樓眠蜷著身子躲在雜物堆後,正垂眼籠著自己透風的衣襟,驟然聽到他的話,指尖不由一頓。


    他剛剛正在抱怨著這莫名其妙就下起雨來的鬼天氣,後悔逃出前沒從喬相樂身上順一件外套過來。


    但隻要他老老實實地呆在這裏,提赫羽就不可能發現他。


    片刻,江樓眠的視線小心地探出,順著對方所望的方向看過去,被風卷得歪斜的雨串間,那裏暗色暈染,空無一人。


    他不由輕蹙了下眉。


    提赫羽帶著血絲的眸子緊緊注視著對方。


    後者身影邊緣的輪廓在雨珠折射的光暈裏模糊,眉眼間一如往日的掛著柔和淺淡的微笑,琥珀色的眸子溫潤似珠玉,給人以一種容易接近的錯覺。


    雨水沿著他的眉骨流進眼睛,激起辛辣的刺痛感。


    他卻仿若未覺似的,目光從始至終都落在那人的身上。


    提赫羽往前邁了半步,濺起地上的水窪。


    他唇線緊繃,試探,隱忍,小心翼翼,那麵上泄出的幾分緊張神態是過去驕傲恣睢的漠北王從未有過且嗤之以鼻的。


    仿佛對待一件無法觸碰、隨時都有可能消散的心愛之物。他明明那樣的想要靠近,去擁抱他,禁錮他,卻又害怕接近之後對方會宛如那日營帳前泡沫般地散去,消融於暗昧的夜色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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