疼痛之中,江樓眠動了下指尖,沒出聲。


    他突然有些好奇,倘若提赫羽知道他餘下的時間隻剩一年半載,會是個什麽反應。


    “你就在這裏等著,我很快迴來。”


    提赫羽離開了,留江樓眠獨自一人在房裏。


    他按著絞痛的胃部,將頭埋在臂彎中,垂著眼,抿緊了血色盡褪的唇。


    當提赫羽帶著唿延和迴來的時候,便見身形單薄的青年正趴在桌邊,安安靜靜,像是睡著的模樣,鬢角的發卻被冷汗浸濕。


    他快步過去,一把將人給撈起,放到榻上,轉頭對唿延和冷聲道:


    “愣那幹什麽,快來給他治。他要是醒不過來,你這條命也就別想要了。”


    唿延和一驚,趕忙前去給昏迷不醒的江樓眠把脈。


    提赫羽立在一旁,片刻焦躁的等待後,聽到對方道:“江公子應是飲酒過度,體內寒氣不散,睡一覺明日就好了。”


    他看著青年沉靜的麵容,半晌,沉聲道:“他身上的蠱毒,隻有南疆可解?”


    唿延和應了一聲:“在下觀他的脈象,此毒兇險無比,已侵入其五髒六腑。倘若再這樣拖下去,恐怕……”


    他深深低著頭,不敢繼續往下說。


    提赫羽閉了閉眼,做了個手勢,示意對方退下。


    對方離開後,他坐在青年的身邊,暗沉的眸光一寸寸由那人的眉眼掃至指尖,侵略,放肆。


    良久,他嗤笑了一聲。


    江樓眠。


    你還真不把自己的身體當一迴事。


    那蠱毒要你的命,本王便要將你給搶迴來。


    第69章


    江樓眠在床上一覺睡到了第二天中午,醒來的時候,胃部的絞痛已然不在,但仍有若有若無的惡心感折磨著他。


    他從床上爬了起來,沒看到提赫羽的身影,將自己整理一番後,喝了幾口水來撫慰一下翻騰的胃,走了出去。


    不同於往日,營帳間的人皆是行色匆匆地正忙活著什麽,江樓眠一打聽才知道,一年一度的春獵便要開始了。這是漠北最為盛大的活動之一。


    一幹忙碌的人中,無所事事閑逛的江樓眠顯得尤為格格不入。


    但這幾天下來,所有人都知道他與可汗不同尋常的關係,不管他想去哪兒,都是暢通無阻。


    江樓眠經過一頂巨大的主帳的時候,忽然聽見裏麵傳來摔杯盞的聲音,伴著一陣此起彼伏的模糊人聲,像是發生了不小的爭執。


    倏地,他腳步微微一頓。


    這不是提赫羽同那些下屬與王公議事的營帳麽。


    很快,就有一道身影甩開帳門氣勢洶洶地走了出來,正是提赫羽。


    他剛出來,便看到了江樓眠立在那裏的身影,不由愣了一下。


    他眉宇間的火氣尚未散去,揉了揉眉心,開口時的語氣帶著幾分不善:“你在這做什麽?”


    江樓眠道:“路過路過。”


    對上那雙染著怒意的眸子,他意外地挑了下眉:“什麽事惹得可汗這麽生氣?”


    提赫羽掃了一眼身後的帳篷,一邊往前走,一邊嗤道:“那群老家夥仗著輩分比本王大,正向本王逼婚呢。這已經是今年第三迴了。”


    聞言,江樓眠饒有興趣道:“哦?對象是誰?”


    提赫羽冷颼颼掃了他一眼:“怎麽,看到本王要成婚,你很高興?”


    “不是。”江樓眠笑眯眯道,“隻是有點好奇,到底是誰,才能配得上可汗。”


    他臉上的笑容令提赫羽一陣沒由來的煩躁,磨了磨後槽牙:“南旗唯一的公主,她同本王年齡相仿,這次春獵,她會過來。”


    他並不願在這個話題上過多糾纏,一手搭著江樓眠的肩,冷聲道:


    “不過走個過場罷了,本王可看不上她。春獵那日,你就乖乖地呆在本王身邊,別動什麽歪心思。”


    他彎唇笑道:“可汗多慮了,我哪有什麽別的心思。”


    提赫羽道:“你現在是不是還沒吃飯?同本王一起去用膳。”


    江樓眠啊了一聲,跟上對方的腳步。


    正走著,提赫羽像是想起了什麽,轉身道:“你明知自己不能喝酒,昨晚怎麽還喝這麽多?”


    他話語間含著些冷意,江樓眠自知理虧道:“漠北的奶酒味道不錯,一不留神就貪杯了……”


    他笑了一下:“我過去可是千杯不倒,這點酒真的不算什麽。”


    看著他麵上的笑容,提赫羽湊近青年,寒聲道:“江樓眠,你也知道是‘過去’啊。是不是隻有讓本王把你關進籠子,用鏈子給鎖了,你才會真的乖乖聽話。”


    江樓眠被那人捏著下巴,白皙的臉頰上很快就浮起紅印。


    見他這般模樣,提赫羽的眸光暗了暗,眼底劃過複雜的情緒,緩緩鬆開了他:“罷了,你同本王走吧。”


    -


    過了幾日,天氣又迴暖了些,正是漠北春獵進行的時候。


    南、西兩旗皆會派人前來,馬術與射術最為頂尖的勇士聚集於此,進行春獵,在有限的時間內,所獵物多者得勝,勝者可以獲得價值昂貴的金銀珠寶。


    按照習俗,提赫羽會帶著下屬前來迎接他們。


    南旗為首的,是一位容貌嬌豔的女子,身著鮮豔的胡服,膚色白皙,漂亮的眉眼帶著淩厲之色,漆發間點綴著鮮紅的珠串。


    遠遠地,他們便看到那裏成排的嘶鳴駿馬,依稀可以看清馬上之人的麵容。


    納蘭月騎在一匹雪白的馬上,視線在那群人的身上轉了一圈,側頭問她身邊的男子:“阿哥,那個叫提赫羽的,是哪個?”


    “最中間的那個。”男子橫了她一眼,“你給我把你那驕縱的脾氣給我收收,這次我們是去議親的,等到了人家麵前,可別直唿他的名字。”


    納蘭月輕哼一聲:“我不同意,誰也別想讓本公主嫁給他。”


    她眯起了眼,當看清那個為首之人的麵容時,冷笑道:“嗬,長得還算俊,不過堪堪能入眼罷了……”


    忽然間,她話語微頓,隨意投去的視線在某處滯住,眼眸倏的睜大了。


    她目不轉睛的,捅了一下身邊的納蘭宇:“喂,阿哥,提赫羽身邊的那個男子,他是誰?”


    “你給我小點聲,不許直唿可汗的名字……”


    納蘭宇一邊警告著,一邊順著她所指的方向看過去。


    一名身穿白衣的青年正坐於馬上。


    已然入春的天氣,但他身上卻仍披著一件保暖的薄氅。


    他麵容冷白,散落的鴉發極烏,渾身氣質清透若冰雪,但那雙微彎的眼眸卻偏驅散了那份清冷,看人時,總帶著些似笑非笑的含情脈脈。


    一幹高大強壯的漠北人之間,那個青年坐於馬上,眉眼殊麗,宛如一株淩俏的寒梅,顯得尤為格格不入。


    納蘭宇愣愣道:“不知道,看模樣,倒像是個中原人。”


    她的目光直勾勾盯了那個青年半晌,下一秒,卻是縱聲笑道:“管他是什麽人,本公主現在看上他了,他就是本公主的人了。本公主要招他為駙馬。”


    聽到這話,納蘭宇整個人都猛地呆滯在原地,怒喝道:“納蘭月!”


    她卻大笑一聲,猛地一拉韁繩,脫離了隊伍,直直縱馬朝那個方向疾馳而去。


    -


    “可汗,您瞧,您的那位未來王妃朝您過來了。”


    江樓眠微眯了眯眼,視野裏,一道鮮紅如火的影子騎著白馬朝他們所在的方向奔來,激揚起一片滾滾飛塵。


    提赫羽狠狠瞪了他一眼,冷聲道:“本王警告你,本王不會娶她,這次春獵,本王便立刻和她將此做個了斷。”


    江樓眠笑著道:“好好好。”


    說話間,納蘭月已然到了他們的麵前。


    作為“草原之花”的她,生得張揚貌美,身上的紅衣襯得那張臉愈發嬌美豔麗,眉眼間又透出一種尋常女子沒有的英氣。


    她的視線僅是在提赫羽的身上短暫地停留了一瞬,叫了聲“可汗”,隨後便投向了他身邊的青年。


    對視上那雙含笑的琥珀色的眼眸的時候,納蘭月緊張地抿了下唇,抓著韁繩的手不自覺地收緊了。


    這樣近的距離,這人姣好清雅的麵容一覽無遺,長睫之下,那雙眼眸光瀲灩,驟然間,她感到自己的心髒前所未有地一陣陣加快。


    見她這般模樣,江樓眠似乎覺察到了什麽,有些意外地挑了下眉峰。


    “我就是南旗的公主,納蘭月。”她的視線從始至終都盯著青年,“敢問這位公子……姓甚名誰?年方幾許?可有婚配?”


    她這話宛如連珠炮般吐出,問得過於直截了當,沒有半點要遮掩的意思,旁邊的提赫羽聽著,臉色瞬間陰沉了幾分。


    他開始後悔那時將江樓眠一同帶過來的決定了。


    注意到他的反應,江樓眠忍不住彎起了唇角。


    感情這位公主不是為了提赫羽,而是衝著他來的啊。


    嗬,有意思。


    “公主,在下姓江,江樓眠。”


    他露出一個禮節性的微笑:“二十有三,嗯……暫無婚配。”


    最後四個字說出的瞬間,納蘭月的眸子頓時亮了亮,她還欲說什麽,卻被提赫羽冷聲打斷了。


    “納蘭公主,這裏並不是說話的好地方。有什麽話,不如等迴了北旗,安頓好再說。”


    他話語中的不快幾乎要溢出字句,丟下這話,提赫羽便領著人騎馬往迴走去,順帶捎走了江樓眠。


    納蘭月有些遺憾地撇了撇嘴。


    她按著隱隱發燙的心口,做了個深唿吸,平息了一下加速的心跳,緊緊望著青年騎著馬離去的背影。


    江樓眠……


    他和她過去見過的所有男子都不一樣。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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