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此刻,他已經喪失了言語的能力。


    他的父親正痛得在地上打滾。


    驟然間,他眼球暴突,渾身都禁不住痙攣著,紅黑的皮膚上,一根根扭曲的青筋宛如蠕動的青蟲一樣凸了出來。


    幾秒的死寂後,男人如同膨脹的氣球般炸開,血肉的殘片與內髒飛濺,糊了他身邊顫抖不止的女人一臉。


    她尖叫一聲,暈了過去。


    但蘭塔斯所站的地方,卻仿佛被某種神秘的力量給阻擋一般,肮髒的碎片根本無法觸到他分毫,他的衣衫依舊幹淨如初。


    對著少年那張帶著微笑的臉,沒有人能夠想象,他剛才殘忍地殺死了一個人。


    男人所在的地方,此刻隻剩下一灘炸開的黑血。


    修希菲爾呆滯的目光轉移到了蘭塔斯的身上。


    他親手殺死了他的父親。


    可他竟然一點不憎恨這個人。


    也不因此感到恐懼。


    他甚至


    由衷地感激他。


    有種前所未有的解脫感在心底湧起了。


    蘭塔斯慢慢轉過身來,看向修希菲爾,笑道:“想知道我的力量來自哪裏嗎?”


    他剛剛所展露出的,那種罪惡而恐怖的力量,絕對不為這世間所容。


    半晌,修希菲爾聽見自己顫抖的聲音響起了:“想。”


    那一瞬,有隱約的笑意在那雙暗紫的眼眸中浮起。


    “我的力量,來自於地獄裏的一個惡魔。”


    “他是七宗罪之首,擁有著足矣與上帝抗衡的實力。”


    “其名,蘭塔斯。”


    “你若願意獻上自己的一切,向他祈禱,他便會迴應你。”


    他吐出那三個字的瞬間,修希菲爾恍似看到那人眼底一閃而逝的妖異的微光。


    他說:“人們應當信仰上帝……”


    蘭塔斯笑得更燦爛了:“不,我親愛的修希菲爾,上帝根本無法救贖你。”


    “他就是造成你現在這個模樣的罪魁禍首。”


    修希菲爾不明白他為什麽要這麽說。


    他隻是感覺,麵前的這個有著惑人美貌的少年,此時就像來自地獄裏的惡魔,一步一步地,引誘著他墮入深淵。


    而他早已陷入絕望,走投無路,哪怕對方賜予的是毒藥,他也甘之如飴。


    蘭塔斯告訴修希菲爾應該如何向惡魔進行獻祭,以及所需要準備的東西他自己和一些動物的血。


    少年跪在血陣的最中央,問他:“洛西塔,他真的能聽見嗎?”


    “當然,隻要你的心足夠虔誠。”


    蘭塔斯說:“那個惡魔無所不能。”


    他能幫你處理掉……你一切想殺死的人。


    搖曳的燭光中,他坐在牆角,一邊的側臉被映照得仿佛染了妖冶猩紅的血色。


    蘭塔斯看著修希菲爾認真地在牆上一筆一劃寫下他的名字。


    哪怕接收禱詞的耳墜早已被他深埋在地獄的血土下,他也能猜到對方想要的是什麽。


    -


    也就是從那天起,神學院裏開始陸陸續續地有學生或老師失蹤。


    沒有人知他們去了哪裏,仿佛憑空蒸發一般,人們搜遍了整座學院,都沒有他們的蹤跡。


    直到數天之後,那個散發著怪異腐臭氣味的地下室被打開。


    在暗道的最深處,人們發現了他們麵目全非、糾葛成一個巨大肉團的屍體。


    他們正是曾經欺淩過修希菲爾的那些人。


    當得知這個消息的時候,他正坐在教室裏,周身是因此而議論紛紛的同學,而他麵色蒼白,渾身顫抖,掌心盡是冷汗。


    他突然抬頭,隔著幾條過道,與那雙望過來的紫羅蘭色的眼眸對視了。


    洛西塔正似笑非笑地看著他。


    不安的心忽然平靜了下來。


    從修希菲爾向惡魔祈禱的那天開始,一切都變了。


    每當有人想要來作弄他,那個人便會因為各種各樣的外力因素被迫放棄這一念頭。


    然後,本應該發生在他身上的糟糕的事,很快便會十倍百倍地施加在對方的身上。


    甚至以死亡為代價。


    這便是那個惡魔的力量麽。


    蘭塔斯。


    多麽動聽的一個名字。


    居然會是地獄裏最恐怖的那個惡魔。


    他會來索要什麽嗎。


    他的身體。


    還是靈魂。


    不管是什麽,修希菲爾都已經做好了準備。


    洛西塔每天晚上都會送他迴家,然後修希菲爾就關上門,在小房間裏向那個幫助他的惡魔獻上自己的血,寫下他的名字。


    修希菲爾的臉色一日比一日蒼白,但他的身體上無數的舊傷也在淡褪,再也沒有人敢來報複他。


    他由衷地感激洛西塔和那個名為蘭塔斯的惡魔。


    就在有一天,修希菲爾以為發生在他身上的一切不幸都結束時,一件噩夢般的事卻砸在了他的頭上。


    洛西塔消失了。


    毫無征兆。


    修希菲爾發瘋般地找遍了每一處他可能存在的地方,都找不到他。


    他問過每一個認識他的人,問他們有沒有見過一個名叫洛西塔的貴族少年,可所有人給予他的答案都是否定。


    洛西塔徹徹底底地消失在了這個世界。


    他的姓名,他的身份,他的住址都是不存在的,仿佛那隻是修希菲爾一人的幻想。


    可兩隻手腕上放血的傷痕,陰暗的小房間牆壁上那四百七十八個一模一樣的名字,那些死相極慘的屍體,無一在告訴修希菲爾:


    這些都真實發生過。


    也就是在這個時候,前所未有的無邊的痛苦席卷了修希菲爾的內心。


    他的洗罪結束了,一切記憶皆被喚醒,他迴到了天堂。


    -


    “修希菲爾,為什麽?”


    蘭塔斯的聲音拉迴了他的思緒。


    昏暗逼仄的房間內,那人此刻離他近在咫尺,麵上是慣常的漫不經心的神色,一雙深紫的眼眸卻直直盯著他。


    修希菲爾知道他在問什麽。


    為什麽他明知蘭塔斯欺騙了他,卻仍心甘情願以血肉為祭成為他的信徒。


    為什麽他身為上帝欽點的天使長,竟然信仰身為七宗罪之一的惡魔。


    為什麽他知道對方明明無法聽見他的祝禱,卻仍執拗地在這裏用鮮血一遍又一遍幾近瘋狂地寫下他的名字。


    隻是一個名為洛西塔的假身份,一段充滿謊言的救贖,便能讓他為那人執著到這種地步?


    不,並不是。


    修希菲爾清楚,早在那之前,在蘭塔斯還未作為罪人墮入地獄成為七宗罪之首前,在他仍舊是天堂那個象征著光明與聖潔的六翼熾天使的時候,他就早已是那人的信徒。


    對他心甘情願,死心塌地。


    他真正所痛恨的,隻是蘭塔斯忘記了曾經的他。


    而那段記憶不管對於蘭塔斯還是對他自己而言都太過不堪,哪怕稍稍觸碰一點,都會感到疼痛。


    “哪有這麽多為什麽。”


    修希菲爾忽然反客為主,緩緩將蘭塔斯逼至牆角,虹膜的色澤呈現出一種陰鬱的暗紅。


    蘭塔斯感到他灼燙的指尖觸上自己的腕,然後一點點、強硬地將它給圈住。


    他的身體仍舊虛弱,被這樣抵著,並沒有掙脫的力氣,蘭塔斯也沒有去嚐試。


    半晌,他聽見那人微啞的嗓音在耳畔響起了。


    “我隻是想讓你留下。”


    對著那雙深紅的眼眸,蘭塔斯笑了一下,示意性地動了動被他抓住的腕。


    “不是就在這麽。”


    其實他一直都很好奇,身為天使長的修希菲爾那時到底做了什麽,才會被打到人間來贖罪。


    如果這事不嚴重到觸怒耶和華,尋常的小錯,根本用不著“洗罪”的程度。


    聞言,修希菲爾沉默片刻,忽然道:“耶和華讓我去人間一趟,處理掉幾隻作亂的惡魔,他們燒毀了他的聖像。”


    “你可以借此機會和我一起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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