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並沒有那麽疼。


    他的身體早已對疼痛不是那麽敏感了。


    他不過是想看看對方的反應罷了。


    他很好奇,修希菲爾到底會縱容他到何種地步。


    見他突然有這麽大的反應,修希菲爾怔了怔,下意識地低頭看了一眼自己染著潔白藥膏的手指。


    “……很痛?”


    蘭塔斯不語,但被咬得血色盡褪的唇卻已然給出了答案。


    修希菲爾從沒看到過他這般脆弱的模樣。


    臉色慘白到幾近透明,失去了強大的力量,全身上下都帶著種仿佛一觸即散的虛弱感,似乎連抬一下指尖的力氣也沒有。


    不得不說,蘭塔斯確實長了張極具欺騙性的臉。


    不管他過去做了多麽惡劣的事,犯下多大的罪行,但望著這張臉,總會讓人忍不住地在心底為他的所作所為而開脫、辯解,最後選擇原諒。


    修希菲爾沉默一瞬,道:“那我輕點。”


    觸上他脖頸處的血痕時,他不可避免地與對方湊得極近。


    為了配合他的動作,蘭塔斯抬起下巴,後腦勺挨上牆壁,垂下的眼眸微微眯起,紫色瑰麗的虹膜恍似籠了層朦朧的紗。


    他的麵容比聖殿裏壁畫上的神像都要完美。


    一時間,修希菲爾的心頭竟湧起一種他在瀆神的錯覺。


    突然,蘭塔斯叫出了他的名字。


    他開口道:“再過幾天,我就要迴去了。”


    迴去,自然指的是迴地獄。


    聞言,修希菲爾的身形驟然一僵。


    蘭塔斯像是沒覺察到似的,眼尾微彎道:“你不是天使長麽,稍稍動用一下你的職權,把我送迴去,應該是很容易的事。”


    修希菲爾一點點放下了手。


    他鴿血紅的眼眸中已然是一片暗沉。


    他久久注視著那個青年,良久,毫無征兆道:“我和你一起走。”


    聞言,蘭塔斯愣怔了一下,麵上閃過不敢置信的神色:“什麽?”


    “我說。”


    修希菲爾直直望著他,一字一句說得極為清楚:“蘭塔斯,我要和你一起走。”


    他是認真的。


    這時候,蘭塔斯才意識到,這位上帝欽點的天使長,是真的鐵了心的要和他這個惡魔一同迴地獄去。


    半晌,他的唇角帶出一抹嘲諷的笑來。


    “修希菲爾,你早已不是我的信徒,為何要跟著我?”


    聽到這話,對方的指尖似乎在發顫,而那雙眼眸卻從始至終都緊緊盯著他,裏麵翻滾著幾近偏執的、洶湧的情緒。


    “我不想再讓你離開了。”


    修希菲爾滾燙的手指忽然覆上他的脖頸,手指輕輕壓住那裏脆弱的命脈。


    隻要一個用力,那人的鮮血便會噴湧而出。


    他一手支著床榻,俯身下去,對著那雙紫羅蘭色的眼眸冷聲道。


    “蘭塔斯,你之前已經丟下過我一次,我絕不允許你再離開我的身邊。”


    -


    因為上帝臨時的傳喚,修希菲爾離開了,留下蘭塔斯獨自一人在房間裏。


    不得不說,對方給他用的膏藥確實不錯,隻是片刻的功夫,不再滲血的傷口已經隱約有了愈合的跡象。


    他站起身來,摸了摸自己脖子上纏的繃帶,隨便找了件對方的衣服穿上了。


    直至現在,他還是不理解那人的心底到底在想什麽。


    不過沒關係,修希菲爾想和他一起走,他也不介意多帶一個。


    隻是上帝若是知道他的天使長就這樣輕鬆地被他給拐跑了,也不知會是什麽樣的心情。


    蘭塔斯推開房門,外麵刺目的光線照進他的眼睛裏,刺得他禁不住眯了眯眼。


    這裏是修希菲爾的住所。


    在天堂,職權極高的天使長擁有自己的宮殿、仆人和守衛,比起人間高貴的公爵來也不遑多讓。


    蘭塔斯沿著小徑轉了幾圈,在縈繞著馨香氣息的花園裏獨自走著,迎麵突然走來幾個穿著長裙的侍女。


    她們的手中各拎著一隻花籃,一邊說說笑笑,一邊彎腰撚起幾朵花放進籃子裏。


    侍女們很快就注意到了不遠處的青年。


    霧藍色的發,一雙眼眸是瑰麗而神秘的暗紫。


    他膚色冷白,穿著聖潔的衣袍,容貌俊美得仿佛從畫中走出的一般,和他相比,周身那些嬌豔欲滴的花朵都顯得黯然失色。


    侍女們從未見過這樣貌美的青年,看著他高貴的打扮,下意識的便以為這是修希菲爾請來做客的客人。


    還未待她們行禮,便見那個青年主動朝她們露出一個清淺的微笑來。


    “這、這位先生,請問您有什麽需要幫忙的嗎?”


    為首的侍女悄悄紅了臉,向他彎身行了個禮,連說話都有些磕磕絆絆。


    她不禁懊惱著在這位美麗的貴客麵前的失禮。


    青年似乎並沒有覺察到她的失態,嗓音優美而溫潤:“我在這裏迷路了,能麻煩你們帶我出去嗎?”


    侍女們的臉上禁不住一陣陣發燙。


    多麽有禮的先生,想必一定是天堂的某位深居簡出的貴族吧。


    “好、好的,請跟我們來。”


    她們走在蘭塔斯的身後,輕聲細語地告訴他應該往哪裏走才是會客廳。


    剛開始,她們還有些拘謹,生怕一個不小心便會引來對方的責罰。


    但很快,她們便發現,這位客人不僅風度翩翩,而且談吐溫和,望向她們的目光中沒有分毫上位者的居高臨下,倒像是個普通的朋友一樣同她們主動聊起一些有關日常生活的瑣事。


    緊張的心逐漸放鬆下來,取而代之的,卻是不由自主加快的心跳。


    她們已然迷失在對方惑人的笑容裏,每個人都想延長與這位青年對話的時間,恨不得將自己所知道的毫無保留地全告訴對方。


    等他到了目的地,微笑著向她們告別的時候,一種失落感在她們的心底悄然蔓延。


    縱使不舍,侍女們也隻能離開了他,畢竟不能打擾到這位貴客的休息。


    而蘭塔斯也在剛剛的對話中成功從侍女那裏套到了他想要的信息。


    據她們所說,在宮殿內,有一處修希菲爾絕對不允許任何人踏入的禁地。


    它在最頂層長廊盡頭的那扇房間,偶爾路過的侍女,總會從裏麵聽見一些怪異的動靜。


    有點像是野獸尖銳的咆哮,或是宛如魔鬼的哭泣,等仔細去聽,卻又消失不見。


    那扇門永遠透露著一種詭異的、令人恐懼的氣息,沒有人想去靠近那裏。


    隻有她們的主人修希菲爾才知道,門後麵有什麽。


    於是借著迷路的客人的身份,蘭塔斯騙過幾個不時碰上的仆人,輕而易舉地便來到了宮殿的頂樓。


    這裏是許久沒人居住的樣子,整層樓都靜悄悄的,地上鋪著血紅的長毯,吸收了人的腳步聲。


    他沿著長廊走到盡頭。


    那裏是一扇小小的、漆黑的門。


    站了一會兒,並沒有聽到侍女所說的怪異的聲音,蘭塔斯將手指放到門板上,卻覺察到一種強烈的阻隔感。


    這是修希菲爾設下的封印。


    它能把一般人擋在外麵,但擋不住他。


    蘭塔斯的掌心浮起一層淡淡的紫光,緩緩觸摸過那扇門,便輕而易舉解開了它。


    他推開那扇門,在一聲尖銳的摩擦聲中,走了進去。


    沒有想象中的怪誕恐怖的景象,但門後的場景,卻令蘭塔斯瞳孔微縮。


    雪白的地麵上,竟用鮮紅畫出一個巨大的圓,裏麵是各種用血塗抹的咒詞與怪異的花紋,像是曾進行過什麽祈禱之類的儀式。


    他關上門,緩緩走到了魔陣的最中央。


    四周的牆壁上,滿是刺目的鮮紅,密密麻麻鋪天蓋地撞入眼簾的,居然都是同一個名字。


    以鮮血書寫,一筆一劃勾抹開來,帶著幾近瘋狂的執念,恐怖的熱切,在不同的時間裏,不同的情緒下,將同樣的名字寫了無數遍。


    蘭塔斯。


    有的整齊漂亮得宛如印刷體,有的卻癲狂潦草,拖曳下長長的血跡,而在這無數的名字之間,還有留下的模糊斷續的血手印。


    不管是誰看到這驚悚的一幕,都會禁不住頭皮發麻,為那一筆一劃下透露出的瘋狂偏執的情緒而毛骨悚然。


    而此刻站在這裏的,卻正是蘭塔斯本人。


    他慢慢在這個房間中走了一圈。


    蘭塔斯的視線掃過牆上那一個個或工整或扭曲的名字,暗紫的眼眸裏看不出什麽情緒。


    這個魔陣,是他曾親自教給修希菲爾的。


    他告訴他,隻要以血為祭,在一個完全密閉的空間中畫下這個陣法,再在牆壁上寫下對方的名字,那個人便會聽到他的祝禱。


    他並沒有騙修希菲爾,這樣子做,禱詞確實會傳遞給那個人,隻是對方會不會看,那就另當別論了。


    而在成為惡魔後,接收禱詞的那隻耳墜,早就被蘭塔斯埋在地獄血土下的最底層。


    因為他知道。


    沒有人會愚蠢到向一隻惡魔祈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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