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問舟下巴朝不遠處的溫時寧揚一揚。


    “你覺得溫大夫會同意嗎?”


    楚硯一笑:“那我就放心了。”


    二人同時看向遠處,目睹著雲彩的聚散無常。


    那些潔白的雲朵在藍天的映襯下,時而聚集成厚重的雲團,時而又隨風飄散,變化莫測。


    人的命運,又何嚐不是這樣。


    楚硯看著膩歪在一起的虞清然和溫時寧,貌不經意的道:“二爺和時寧成親那日,我揚鞭時說的那些話,不知二爺可還記得?”


    傅問舟一笑:“永不會忘。”


    楚硯點著頭,“那就好,願我們都能得償如願。”


    相比四人的難舍難分,獨坐一旁的蕭池顯得形單影隻,好不寂寥。


    許多天了,他還是沒有勇氣去直麵傅問舟。


    良久,四人反倒是走向了他。


    楚硯主動道:“蕭將軍放心,大夫人迴鄉一事我會安排。”


    虞清然也說:“我們不會讓人為難她……但,如此品性,留在京城,於你,於蕭家,怕都不得安寧,迴鄉下也好。”


    她能理解人性自私,但還是無法原諒那大夫人為了一己之私,不顧他人性命的行為。


    若那日擄走晚兒的真是土匪,後果不堪設想。


    蕭池麵上一陣難堪,卻還是點了點頭。


    “我明白……多謝二位。”


    溫時寧將早準備好的包袱塞給蕭池,目光清亮道:“事情一碼歸一碼,你欺負了晚兒,我會記住。你為救二爺險些喪命,失了一隻手我也會永遠記住。”


    “在你老家,我們已經安排了信得過的大夫,會一直幫你調養到完全恢複為止。”


    “這些盤纏你拿著路上用,以後的每月,我都會派人送銀兩來,若你想置些田地,或是想做別的營生,我們也會支持。”


    “隻要我和二爺在一天,必會盡我們所能的照料你蕭家……”


    蕭池震驚萬分,推辭的話還沒說出口,溫時寧和虞清然對視一眼,轉身離去。


    楚硯最後在蕭池肩上重重一拍,“活著不易,更要好好活!”


    都離去後,傅問舟轉動輪騎,離蕭池近了些。


    “二爺……”


    蕭池低下頭,不敢看他。


    傅問舟一笑:“行了,都過去了。”


    恩也好,怨也好,都過去了。


    但蕭池曾拿他當哥哥,傅問舟還是想說:“心不靜,則智不明,如鏡蒙塵,難照萬物之真。誌不堅者智不達,言不信者行不果……人性本自私,但君子有所為有所不為。”?


    “萬望你今後, 好自為之。”


    蕭池淚流滿麵,“是我辜負了二爺。”


    傅問舟搖搖頭,“沒什麽辜負不辜負的,我亦有我的自私……我夫人說的對,事情一碼歸一碼,你於我有救命之恩,身體殘缺不可逆,我能做的有限,但若你需要,必盡力。”


    靜了靜,他又道:“就算看在你大哥的麵子上,我也會這麽做。”


    情義可淺薄可厚重,全在人心,也在一念之間。


    蕭池太清楚自己錯在了怎樣的一念之差。


    但現在說這些已毫無意義,他亦沒再推辭,若這些銀兩能換得二爺心安一些,那便也算是他的迴報吧。


    人之常情,無重於死。


    恩感人心,死猶有喜。


    怨結人心,死猶未已。


    恩怨之深,使人如此……


    一個人的格局,決定選擇,選擇決定命運,是天意,更是宿命。


    送走楚硯和虞清然,又送走蕭池。


    傅問舟和溫時寧因要收拾的東西太多,倒也不急。


    他們打算先在渠州逛逛。


    這是夫妻二人心照不宣的約定。


    要一起走遍傅問舟走過的每一個地方,一起看他看過的風景,嚐他嚐過的那些當地美食。


    渠州因地處北蠻邊境,常年戰亂,即便是渠州城裏,也十分蕭條破敗。


    穆九在前麵開路,溫時寧推著傅問舟行走在主街道上。


    路邊的商鋪,已經開始營業。


    但街上行人極少,且好些都是衣著破爛,兩眼無神,仿佛幽魂一般。


    小巷裏,隱約傳來悲慟的哭聲。


    戰亂起,即便有萬千將士衝在最前,百姓仍避免不了傷害。


    不說別的,凡遇戰亂,當地百姓就得每家每戶派人出來幫忙。


    做飯,照看傷員,運輸糧草兵器等。


    即便沒有朝廷的硬性規定,也會有人自發的加入。


    誰都知道戰亂意味著什麽。


    誰都不希望家園破碎,親人離散。


    可刀箭無眼,從不管你是否無辜。


    死在沙場上的將士,有人收屍,有朝廷給他們發撫恤銀,有人稱他們為英雄。


    可死在半途中,或死於各種意外的,就隻是死了而已。


    除了至親傷心,沒人需要記得他們。


    街上,有乞兒跑來跑去,見到人,會試探地上前,用那清澈無辜的雙眼盯著人,小心乞討。


    得不到迴應也沒關係,被罵也無所謂。


    他們又會繼續往前跑。


    就像斷了線的風箏,飄到哪裏算哪裏。


    一條街才走了不到一半,傅問舟和溫時寧帶的銀子就全沒了。


    溫時寧看著傅問舟眼裏那揮之不去的憐憫與重重憂慮,終於明白聽風閣是怎麽來的。


    隻要他手裏有傘,真的很難看著別人淋雨。


    她的夫君,有著一顆最柔軟的心。


    一路,他們都沒怎麽說話。


    他們本是要去吃一家羊肉湯,在街尾的一條巷子裏。


    傅問舟說,他在渠州時,每次累及,隻要來這裏喝上一碗湯,保管精神百倍。


    可走到時,發現門店關著,已是一副破敗之象。


    傅問舟有些惆悵,“這裏原來很熱鬧,我們每次來都沒位置,隻好各自端著碗,一排排的蹲在街邊吃……”


    溫時寧聽得難過,柔聲說:“拓跋羽若真在契州紮下根,渠州便會好起來的……等過幾年我們再來,一定會更熱鬧。至於羊肉湯,二爺若是想喝,我迴去給你做。”


    傅問舟酸澀地說好。


    “你,你是傅將軍嗎?”


    就在這時,坐在街邊的白發老人突然站起來,顫巍巍的朝他們走來。


    傅問舟看著他,有些恍惚。


    “你是羅老?”


    羊肉湯店姓羅,據說傳了好幾代,到羅老這裏,是第三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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