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子羨到達茶肆時,虞清然已經等候多時。


    茶室內,檀香嫋嫋,古箏聲聲,寧靜而祥和。


    女子一身素色青衣,輕挽衣袖,露出白皙的手腕,手指纖細而靈巧,每一個動作都顯得那麽優雅從容。


    茶葉在水中緩緩舒展,釋放出淡淡的清香。


    女子輕執茶壺,將茶水倒入茶杯,那茶水在杯中輕輕蕩漾,泛起層層漣漪,如同一幅流動的山水畫。


    “溫公子請。”


    虞清然的聲音,令溫子羨迴神。


    自覺失態,忙雙手交疊一拜,以掩飾尷尬。


    “虞姑娘。”


    他這麽隆重,虞清然便也站了起來迴禮,並直接說出邀約理由。


    “今日冒昧約溫公子相見,是為致謝,也為致歉。”


    溫子羨愣了愣。


    致謝可以理解,她心有所屬,不娶之恩確實值得一謝。


    致歉是為何故?


    莫非……


    溫子羨眼睛陡然驚得一亮。


    虞清然並未言明,隻是微微一福,誠摯道:“公子冒天下之大不韙成人之美,其氣度和胸襟令人佩服。這份情義小女子銘記於心,定不負公子一番美意,日後會好好珍惜得之不易的幸福。”


    溫子羨隻覺心中苦澀:“姑娘抬舉了,我隻是有自知之明,做了自己認為該做的事而已。”


    若非如此,他也不一定娶得成。


    聖上若堅持,早就一道旨意把婚期定下來了。


    虞家若真有心,以虞老的影響力,坊間那些傳聞頂多也就是一陣風而已,哪可能掀得這般天翻地覆。


    可他沒敢想的是,這本就是虞家自己人的手筆。


    他不堪的同時,又肅然起敬。


    起碼他們敢去爭取,且有智慧掌控全局。


    想想也是,虞家人鐵骨錚錚,豈是能被人隨意拿捏的主。


    原就是他不配。


    如此想著,溫子羨又釋然了幾分。


    虞清然重新換了杯熱茶,遞過去,眼眸沉靜地看著他,像是能看到他心裏去。


    “不知溫公子是否還記得,我們早些年,其實是見過幾次麵的。”


    溫子羨想了想,是有些印象的。


    那時,他是傅問舟身後的跟屁蟲。


    傅問舟又經常去虞府,他跟過幾次,和虞清然曾遠遠地打過照麵。


    他們年紀相差不大,但虞老教導出來的孫女,自是比一般姑娘家要嫻靜沉穩的多。


    那時,他看她,就像看天上的月亮,高不可攀。


    這個認知,從未變過。


    是以,得知賜婚時,他心裏其實是忐忑的。


    虞清然卻語氣輕緩的說:“溫家三公子,在我的記憶中,意氣風發,才情出眾,文武雙全,是大周朝最有希望,最有朝氣,最具代表性的少年郎。那時,祖父常說,看到你們,就能看到大周朝的未來。”


    “問舟哥也經常誇你,說你銳意進取,品性高潔,不同流俗,有一顆赤子之心,未來可期……那時,我就很想和你做朋友。”


    “奈何這世道,給女子的自由不是很多。”


    溫子羨驚訝萬分地看著她。


    虞清然垂眸沏茶,繼續說道:“得知賜婚對象是你時,我其實最大的感受不是失望,而是遺憾。我們原本是可以做朋友的,但恐怕隻能做一對怨偶了……”


    “當然,並非是你有多差,一來是我心有所屬,情不由己,二來,你我兩家立場不同。”


    這也是溫子羨最顧慮的。


    溫家已經是安王棋盤上的子,許多事情身不由己。


    他雖然不解,但感覺得到安王和溫書妍對傅問舟的恨意。


    而傅問舟又是虞老最得意的學生,是虞清然敬重的兄長,以她的性情,斷然不會受人拿捏。


    他又該如何呢?


    要仗著男人之威風,去欺負一個弱女子嗎?


    又或許,他反被利用,左右搖擺,做不得人。


    溫子羨端起茶盞一飲而盡,正視虞清然道:“於情於理於我個人見解,我亦從未怪過虞姑娘,原就是我不配。成人之美也是形勢所迫,我並沒有虞姑娘說的那般高潔,虞姑娘的意思我明白,斷不會生出不該有的怨念來,請姑娘放心。”


    虞清然一笑,眸光流轉,熠熠生輝。


    “溫公子誤會了,我想說的是,現在我們可以做朋友了。”


    溫子羨又是一怔,愣愣地看著她。


    虞清然執壺倒茶,遞與他,眉眼間含著輕盈淺笑。


    “怎麽?公子不願意?”


    溫子羨喉嚨滾動,有些無措地接過茶盞,語無倫次道:“並非不願,是我……我何德何能……我們……姑娘此話當真?”


    虞清然輕輕點頭,“當真。”


    那雙如秋水般的眼眸,波光瀲灩,坦坦蕩蕩。


    溫子羨莫名的有些鼻酸,忙垂眸飲茶,將異色藏於水霧中。


    虞清然輕言慢語,卻字字有力:


    “普天之下,皆為同道,皆吾良朋……若少年英才天下一家,何愁江山無繼,社稷無守。”


    這番話,如同一把鋒利的刀子,割開了溫子羨心中長久以來的迷霧,有那麽一個瞬間,他仿佛看到了過去的自己。


    曾經的溫子羨,確實如虞清然所言,意氣風發,有著一顆赤子之心,也有誌向高遠的野心。


    是從什麽時候開始變的呢?


    變得他都快不認識自己了……


    這茶像是醉人,溫子羨俊臉漲紅,內心翻湧難抑間起身,朝著虞清然深深地一拜。


    而後沒發一言便匆匆離去。


    虞清然將冷茶倒掉,輕輕的歎了聲。


    她已經對不住楚硯,隻希望不要給他樹敵才好。


    念及楚硯,她更心緒難安。


    等他迴來,該如何麵對呢?


    比楚硯先到京城的,是從蕪縣縣令那裏,層層加碼遞上來的折子。


    為‘避責’,也為‘邀功’,衛芳侮辱功臣傅問舟一案就演變成了蓄意謀害。


    說衛家早就圖謀傅家在清溪村的產業,試圖讓衛芳勾引傅問舟不成後,全家聯合起來想要謀財害命。


    施計過程中,不惜傷及無辜。


    雖說傅問舟夫妻命大,但影響極其惡劣,引得民眾激憤。


    折子中,還附有清溪村全體村民的陳述證實,以及受害者劉二的狀書,狀告衛芳故意謀殺。


    此案因涉及功臣,大理寺,刑部,都察院都驚動了,三法司會審後,一致認為需讓聖上知曉。


    於是,這一折子最終遞到了聖上麵前。


    當然,其中少不了無數人的推波助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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