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濟民頗有些讚賞地看了眼安王。


    “你倒是越來越有長進了,與朕不謀而合。”


    當初,沒有執意封他為太子。


    也是出於大局考慮,看他能否成得了氣候。


    這些年,周濟民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看著安王慢慢籠絡群臣,慢慢沉下性子,已初見上位者的格局與謀略。


    如此甚好。


    周濟民倍感欣慰。


    “那就派楚大人去吧。”


    關於楚硯,周濟民用的確實有些頭疼。


    說他沒才能吧,他能把所有差事都處理妥帖。


    說他好用吧,有時又有些不太開竅……或者說,心還不怎麽定。


    比如他好心賜婚,賜的還是蘭貴妃母家侄女,兵部尚書嫡女。


    再是三元及弟,配他楚硯也綽綽有餘了吧?


    可那楚硯,愣是在禦書房外跪了整整一天,磕頭磕得頭破血流,隻求收迴聖意。


    理由是他還年輕,不想過早成婚,影響他報效朝廷。


    狗屁!


    周濟民又氣又無奈,最後隻得作罷。


    讓人去暗中查探了一番,才恍然大悟。


    原來那小子和虞老的寶貝孫女,早就互通心意。


    怪不得當初賜婚後,虞老那麽大反應,裝病到至今。


    原來是早就物色好了人選,隻待楚硯高中,便來請婚。


    結果,還沒等到春闈就被賜婚……


    周濟民想著又有些氣,弄得他故意棒打鴛鴦似的,裏外不是人。


    還有安王和那溫家,請他賜了多少次婚了,他是月老嗎?


    周濟民看安王的眼神不由沉了些,提點道:“籠絡人心,最可靠的還是自身影響力,別盡搞些此地無銀三百兩上不得台麵的事。”


    安王一怔,雖然沒完全猜透聖心,但還是恭謹道:“是,父皇,兒臣謹遵教誨。”


    ……


    此時的傅問舟他們,還不知一石激起千層浪。


    香草和晉安的婚期將近,該準備的都準備的差不多了。


    溫時寧這日專門抽出時間,親自帶香草去縣城挑首飾。


    其實首飾老夫人給的多,且都是上好的,無論是材質還是款式,肯定是遠勝縣城賣的那些。


    但溫時寧總覺得,那些東西並不屬於她。


    還是用自己的體己錢給香草置辦嫁妝安心些。


    難得傅問舟主動開口,想跟著一起去。


    於是,在廖老的準允下,衛老伯套了輛很大的馬車,帶上香草晉安,加上車夫,一行六人去了縣城。


    上車時,溫時寧看了眼車夫。


    又是張陌生的麵孔。


    她也是最近幾日才發現,村子裏的陌生麵孔越來越多。


    有來投奔親戚的,有流浪至此地,想求個謀生討口飯吃的……


    宅子裏也多了些人。


    衛老伯說,清溪村雖然民風淳樸,但難免有幾個冒失的。


    現在宅子上女眷越來越多,二爺又需要安心養病,多加幾個護院,免得被哪些個不長眼的給衝撞到。


    想來,這些都是二爺的吩咐。


    溫時寧便也沒多想,開開心心的和香草討論起首飾。


    到了縣城,在衛老伯的安排下,先去了衛家老二開的飯館落腳。


    衛芳跟著出來見禮。


    “二爺,二夫人。”


    傅問舟隻淡淡點了點頭,溫時寧倒是含笑和衛芳說了幾句話。


    很快,衛老二安排了一桌好菜。


    吃過以後,溫時寧和香草去逛金樓,傅問舟則留在飯館休息。


    隻因溫時寧說:“二爺若是去了,香草肯定放不開。”


    傅問舟便沒堅持,隻是道:“時寧若是有喜歡的,也買一些。”


    為了她們的安全,傅問舟讓晉安跟著去。


    二樓茶室,傅問舟從窗口看著來來往往的行人,若有所思。


    片刻,車夫進來,抱拳道:“二爺,縣城最近確實多了幾張生麵孔,已經讓人盯著了。”


    傅問舟點點頭,眸中彌漫著風雨欲來的沉色。


    有人拚盡全力的想讓他活,也有人一直在等著他死。


    在他看清自己的內心,有了必須活的理由,有了活下去的決心後,就不得不提前做些準備。


    他要活,就不能苟且偷生的活。


    更況且,苟且偷生也沒用。


    截肢一劫熬過去後,傅問舟見了從四麵八方奔赴而來的他們其中幾人。


    他也是那時才知道,如今的聽風閣,已經壯大到他無法想象的地步。


    當初隻是想替那些無家可歸的人,尋一個安身之處。


    豈料,他們自己安身以後,又將這份善舉延續了下去。


    以一火而燃千火之明,以一燈而傳千燈之義。


    那日,眼前的人對他說道:“二爺,您不必知道我們叫什麽名字,來自哪裏。您隻需要知道,沒有您就沒有我們。”


    “二爺為天下蒼生而活,我們隻為二爺而活。”


    如今的傅問舟,沒有那麽大的野心。


    他隻想為自己活,為需要他的人而活。


    若這世道能容他,他便踏踏實實的活。


    若是不容,他隻好拚出一條血路來……


    樓下,衛老伯正在和衛老二商討香草和晉安的婚宴一事。


    傅問舟的意思是,讓衛老二安排幾個廚子過去。


    但衛老伯覺得,衛老二的廚子怕撐不起場麵,還是再另外請幾個比較好。


    衛芳在一旁聽得直翻白眼,“一個婢女而已,搞那麽大的陣仗,不知道的還以為是二爺娶妻呢。”


    衛老伯瞪她,“你閉嘴!讓你給二爺沏茶,你沏了嗎?”


    “哦……”


    衛芳這才懶懶地挪動身子。


    衛老二交代道:“去拿櫃子最上方的好茶。”


    “知道了。”


    衛芳想著香草那得意的樣子,心裏就很不舒服。


    “一個賤奴,也配!”


    “可別小瞧了人家,賤奴又怎樣,能得主子賞識,可比一般人強多了。”


    婦人從儲存室拿了茶葉出來遞給她。


    衛芳接過來,喊了聲二嫂。


    衛老二媳婦崔氏意味深長道:“這年頭像傅二爺這樣的主子可不多,一個奴婢都能像家人一樣對待,若是能做他的女人,不知道有多幸福。”


    衛芳癟癟嘴,“誰願意嫁給一個殘疾……”


    崔氏皺眉:“殘疾怎麽了?別說二爺還有站起來的機會,就算一輩子站不起來,憑他的家世,憑他的才情,憑他那張臉,多少女人願意上趕著。”


    “怎麽,你不願意呀?”


    崔氏說著,似笑非笑地看著衛芳。


    衛芳心事被戳中,想著傅問舟清風霽月模樣,反駁的話怎麽也說不出口。


    崔氏笑一笑,在她耳邊悄聲說:“我要有你這麽年輕漂亮,肯定不會錯過這樣的大好機會……別說妻了,就是做個妾也比嫁給普通男人強太多了。”


    衛芳輕咬嘴唇。


    崔氏又說:“退一萬步講,即便他將來有個三長兩短,那萬貫家財不也有你一份嗎?你手握錢財,什麽樣的男人找不著。”


    衛芳:“……”


    崔氏拍拍她的肩,“好了,快去沏茶吧,別讓二爺久等。”


    衛芳本已死了的心,因二嫂的一番話,又活絡了起來。


    她火速泡好茶,送到二樓。


    身著一襲淡雅長衫的傅問舟,坐在雕花木窗旁,陽光透過雲層的縫隙,又從窗口傾泄而來,灑在他的身上,為他的身影鍍上了一層淡淡的金邊。


    他的臉龐在那柔和光線中,顯得更加清俊。眉如遠山,眼似秋水,目光看著遠方,似乎在尋找著什麽,或是在思索著什麽,眼神中有著一種超脫塵世的清明,仿佛能夠洞察世間的一切。


    這樣的男子,從容,風雅,世間少有。


    即便被病魔纏身,依然是普通人望塵莫及的存在。


    “二爺,請用茶。”


    衛芳的心怦怦跳個不停,臉頰也不自覺地浮上紅暈,語聲更是不自覺地含著嬌羞,溫柔的仿佛能滴出水來。


    然而,傅問舟連個眼神都沒給她,隻淡淡道:“放下吧。”


    衛芳手抖地將茶杯放下,欲往前走兩步。


    立在傅問舟身旁的車夫,突然一道犀利的目光望來。


    衛芳一怔,下意識止步。


    “二爺,我是衛芳,您還記得嗎?我之前還一直擔心您的身體,聽父親說……”


    她話還沒說完,傅問舟冷淡的聲音再次傳來。


    “茶放著就好,你先出去吧。”


    語氣雖然不兇,但毫無溫度,帶著不容拒絕的壓迫感。


    衛芳瞬間覺得羞恥又尷尬。


    “是,二爺。”


    她艱難地邁步退出,才驚覺因雙手握的太緊,指甲竟陷進了肉裏,鑽心的疼。


    這還不是最傷人的,最傷人的是,看著溫時寧他們迴來時,傅問舟竟迫不及待地下樓迎接。


    “時寧。”


    他遠遠就朝他們招手,含笑的目光始終在溫時寧身上,絲毫沒有掩飾化不開的濃情蜜意。


    溫時寧笑著朝他跑來,“二爺。”


    “時寧買了嗎?”


    “買了的二爺,但我買的是一些原料,我想親手做。”


    “也好,時寧手巧,肯定比工匠做的好。”


    “我給二爺也做一個束發冠好不好?”


    “時寧可不可以多做幾個,我總不能隻用一個吧。”


    “好的二爺,沒問題。”


    二人來來去去的,盡說一些廢話,還說的那麽開心。


    就連香草和晉安那對賤人,也不知廉恥地眉來眼去。


    仿佛都在演給她看,嘲笑她是多麽的癡心妄想。


    之後,溫時寧說擔心她的藥材,要迴去如何如何,傅問舟便吩咐衛老伯打包一些特色菜帶迴去吃。


    他們走的時候,連招唿都沒給她打一個,看都沒看她一眼。


    尤其衛芳去二樓收拾茶具時,發現她泡的茶,傅問舟一口未動。


    仿佛她是什麽髒東西,經她手的東西,也髒到不能入口……


    壓抑在心裏的邪火,頃刻間爆發。


    衛芳砸了茶具,氣到渾身發抖。


    為什麽!


    憑什麽!


    那溫時寧有什麽好,聽說還是個被父母拋棄的災星,人人避之不及的禍害,傅問舟人殘了,心也殘了眼睛也瞎了嗎,竟將她當個珍寶似的捧在手心裏。


    嫌她髒是吧?


    若溫時寧比她更髒呢,清高如月的傅二爺,是否還裝得出深情似海來!


    衛芳的齷齪心思,無人能懂,也不會有人在意。


    迴村的路上,溫時寧和香草嘰嘰喳喳的說個不停。


    傅問舟和晉安,均是一副癡漢臉,看著她們,偶爾附合幾句,便很心滿意足。


    到莊子上後,溫時寧念著要去溫棚看看,囑咐晉安照顧好二爺。


    傅問舟道:“讓穆九陪你去吧,天快黑了,你一個人我不放心。”


    溫時寧才知道,原來車夫叫穆九。


    二爺能這樣安排,說明是能信任的人,溫時寧便沒拒絕。


    穆九年紀其實和傅問舟差不多,臉上有些許疤痕,像是燒傷後留下的。


    看著不至於猙獰,但給人蒼老的感覺。


    所以溫時寧叫他穆大哥。


    “穆大哥,你和二爺是之前就認識嗎?”


    穆九恭敬道:“二夫人叫我穆九或老九便是,二爺早年對小的有救命之恩,聽聞他常住於此,小的便來討份差事。”


    溫時寧大概猜到了些。


    二爺畢竟不是普通人,未雨綢繆很正常。


    二爺不想她知道太多,肯定是為她好。


    反正她信二爺。


    別的事幫不上忙,那就做好自己的份內事,盡量不給二爺添麻煩便是。


    初六,莊子上已經開始張燈結彩。


    衛老二親自領著十幾名廚子前來,衛芳也跟了來。


    衛老伯睇她一眼,“你來幹什麽?”


    衛芳抱住他手臂撒嬌:“爹爹,我還沒出嫁,自然是您在哪裏家就在哪裏,我迴自己家為什麽不行?再說,人家還不是怕您累出個好歹來。”


    衛老伯心一軟,手指無奈地戳了戳她腦袋。


    “你呀,安份些吧。等這段時間忙過了,我找人好好給你說門親事。”


    衛老二在一旁笑說:“小妹眼光可高的很,縣城多少公子哥兒上門提親,人家可是一個也看不上的。”


    衛芳冷道:“都是些紈絝,家裏妻妾成群,誰愛嫁誰嫁去!”


    衛老伯認同道:“過日子還是門當戶對比較好,寧做寒門妻,不做高門妾,且芳兒性子要強,高門大戶的確實不適合她。”


    衛芳小聲嘟嚷:“也得分人……比如像二爺這樣的,隻要能伺候他,做什麽我都願意。”


    再說她哪裏差了,怎麽就不配進高門大戶了?


    可惜有人來找衛老伯,他根本沒聽清衛芳在說些什麽,也沒發現女兒有什麽異常。


    宴席要大擺三天,初七開始,一部分村民自發的前來幫忙。


    莊子上熱鬧非凡,喜氣洋洋。


    每個人臉上都掛著笑意,隻有衛芳像個幽靈似的四處亂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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