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硯啞然。


    “楚硯……”


    虞清然直唿其名,雙手無意識地攪動著手帕,終於鼓足了勇氣。


    “我的心意,你可知曉?”


    連祖父都看出來了,她就不信他絲毫沒有感覺。


    但又一想,他一心要考取功名,成日裏隻知道埋頭讀書,加之身份懸殊,難免一葉障目。


    倒不是她不知矜持。


    虞清然隻是覺得,有些話再不說就沒機會了。


    楚硯被她的話驚得表情僵住。


    是有同窗經常打趣他,說虞姑娘對他總是特殊些。


    可他與她雲泥之別,況且他心有所屬,楚硯當真是從未往那方麵想過。


    頭一次被姑娘表白,楚硯有些手足無措。


    好在虞清然似乎也沒想得到他的迴應,頓了頓,繼續語聲緩緩地表達著自己。


    “你不必緊張,我就是覺得你應該知曉,你很好……你雖出身貧苦,但身上那股力爭上進的勁頭,挺吸引人的。我還喜歡你身上的簡單,安安靜靜的坐在那裏看書,兩耳不聞窗外事,也不懂得為了前程去花空心思的討好誰……”


    “讀書人就該是你這樣的,而不是一味的附庸風雅,賣弄學識。”


    “祖父常說,我們虞家犧牲的夠多了,隻願我能和喜歡的人,踏踏實實地過日子……好好享受父兄他們用血肉換來的盛世太平……”


    “我之前不太懂,自從認識你後,那樣的日子便逐漸有了畫麵。”


    “可惜……父兄和祖父好像都錯看了這盛世太平……”


    話到最後,是無盡的酸楚和無奈。


    楚硯也覺得喉嚨裏有什麽東西堵的慌,他起身,雙手交疊著拱手。


    “承蒙姑娘賞識,楚某三生有幸。”


    “姑娘婉約若蘭,才情出眾,是楚某不配肖想……但姑娘坦率抬舉,楚某也該如實告之,楚某已有心儀之人,考取功名,也並非是無所圖,實在配不上姑娘的讚譽。”


    “對於姑娘的遭遇,楚某深感遺憾,也深感不公。姑娘放心,楚某定當盡我所能,為姑娘發聲,為百姓和那些深埋黃土的忠魂發聲。”


    “這天下,不該是一個人的天下,而是天下人的天下……”


    他越說越激憤,恨不能立即揮筆疾書,抒發心中不滿。


    虞清然看著他生動的臉,貪戀又釋懷,突然‘噗嗤’一笑。


    楚硯愣住:“姑娘笑什麽?”


    虞清然說:“沒什麽,就是看到你這樣,突然想起了一個人。”


    “你大概想不到吧,問舟哥從前罵人可厲害了,他也不當麵罵,就寫在話本子裏,不用指名道姓,卻人人都能看懂。”


    曾經的傅問舟,天不怕地不怕,幹了許多令人拍手稱快的事。


    就好像,這世間的正義,也不是無人可舉。


    可現如今,又如何?


    他倒下了,曾經相舉的正義,也都砸在了自己身上。


    人定勝天,戲文而已。


    虞清然也起身,正色:“多謝公子坦言相告,清然沒有遺憾了。”


    不過一樁婚事而已,扭轉不了乾坤。


    若不能嫁給自己喜歡的人,嫁誰都一樣。


    “還望公子珍惜羽毛,愛護鋒芒,前路漫漫,世道艱難,望公子保重。”


    望著這樣坦坦蕩蕩的姑娘,楚硯心中湧動著難以平息的波瀾。


    這一刻,他仿佛對這世道又有了不一樣的理解。


    見微知著,民心向背。


    這太平盛世恐怕就要風雨飄搖了,他又能用手裏的筆杆做些什麽呢?


    他既沒有傅問舟的見解,也沒有傅問舟的膽識,他如此渺小。


    以為走到京城來,就等於走到了終點,就可以有一番作為,就能許溫時寧一個未來……


    可直到此刻,他才發現,京城就是一個巨大的旋渦。


    無數人浮沉其中,身不由己。


    同樣漂浮在其中的他,連根稻草都算不上,又如何讓傅問舟放心?


    楚硯心裏的空茫,前所未有。


    有什麽東西在滋生,又有什麽東西在毀滅。


    ……


    另一邊,溫侯府今日熱鬧非凡。


    隻因今日是溫侯爺溫慶宗的生辰。


    安王也賞了臉前來,溫慶宗更加的得意忘形。


    酒過三巡,不知是誰提起了溫子羨的婚事。


    溫慶宗便道:“子羨,還不快向安王爺敬酒,若非王爺,你哪能討得到這樣的好事。”


    聞言,溫子羨有些木然地起身,端起酒杯走到安王和溫書妍跟前。


    “敬王爺。”


    安王隨意地揚了下杯,“才子配佳人,是天定良緣。虞老就那麽一個寶貝孫女,你可要好好對人家,不然,虞老那些門生罵起人來,可有你受的。”


    溫子羨:“多謝王爺教誨。”


    敬完酒,他又木然地迴到座位上。


    見安王皺了下眉頭,溫書妍忙嬌軟道:“王爺和父親慢慢喝,我覺得有些累,想迴房躺一躺。”


    她小腹已有微微降起的跡象,安王點了點頭。


    “小心些。”


    “是,王爺。”


    經過溫子羨時,溫書妍淡聲:“三弟不扶我一下嗎?”


    溫子羨心不在焉地起身,小心攙扶著她。


    出了廳堂,溫書妍瞬間黑臉。


    “溫子羨你什麽意思?娶虞清然委屈你了是吧?你可知有多少人想和虞家攀上關係,你可知虞老在文臣眼裏的地位?”


    溫子羨苦道:“我沒有覺得委屈,隻是……”


    隻是他的終身大事,居然沒有一個人問過他的意見。


    沒有人問過他願不願意,喜不喜歡。


    直到聖旨到家,他才得知,他的婚事,亦在安王的棋盤上。


    許是他矯情了,他以為自己在溫書妍心裏,和那些庶弟庶妹是不一樣的。


    起碼……起碼是可以交心的。


    “隻是什麽?”


    溫書妍目光沉冷地看著他,“你該不會還惦記著傅晚兒吧?”


    溫子羨一凜:“二姐休得胡說!”


    “誰是你二姐,叫長姐!”


    溫書妍氣惱又委屈,“我這都是為了誰?我費盡心機地替你鋪路,你倒好,一副不情不願的樣子,好像我怎麽著你了似的?你捫心自問,若不是安王去求聖上,你能娶到虞清然嗎?那虞清然才貌出眾,家世卓著,連聖上都得忌憚幾分。”


    “溫家能與之結親,門楣都要光耀幾許。日後,你得了虞老的人脈,必然能在仕途上平步青雲,這難道不是你想要的嗎?”


    溫子羨啞口無言。


    娶虞家姑娘,確實是他高攀。


    他也搞不懂自己為什麽要矯情。


    “嫁給安王,你真的開心嗎?”


    這個問題溫子羨早就想問了,此刻終於問出了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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