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些,傅問舟心裏都清楚。


    人走投無路時,便本能的把希望寄托在一些莫名其妙的事情上,就像這長壽花。


    被他們寄予厚望後,大有一種花活他活,花死他死的壯烈感。


    傅問舟這時看著那朵朵爭相綻放的花朵,心中五味雜陳。


    他以為這就是溫時寧的目的。


    想告訴他,花活了,他也會沒事。


    傅問舟正想說點什麽,溫時寧卻沒有停下來的意思,推著他穿過庭院,繼續朝最後麵的花園走去。


    “二爺就不好奇我把花園鼓搗成什麽樣了嗎?一次都沒來過。”


    溫時寧語氣軟軟的,帶著點小情緒,像是努力沒有被看見。


    傅問舟感到內疚,柔聲道:“因為我相信時寧。”


    溫時寧頓時又開心了。


    “謝謝二爺,希望沒有讓二爺失望。”


    穿過後院長廊,整個花園盡收眼底。


    傅問舟看的眼花繚亂,其驚訝程度,和上一次的廖神醫如出一轍。


    溫時寧一一給他介紹嫁接術。


    雖然之前就聽秦嬤嬤提起過,但親眼所見,親耳聽到,還是有不一樣的震憾。


    最重要的是溫棚裏的藥材。


    她將傅問舟推到溫棚那裏,撩起簾子給他看。


    “廖神醫給我的藥材種子都發芽了,再過些日子,就可以移栽出來。”


    傅問舟盯著那一盆盆的嫩綠,手指不自覺地綣縮了下。


    要知道,這些藥材種子,不僅是廖神醫種過,老夫人也找人種過。


    可沒有一個人能讓它們發芽。


    其中一些,就連在北蠻也很難種植。


    可溫時寧居然讓它們都發芽了。


    傅問舟再次仔細打量眼前的溫棚,喉嚨裏像是堵著什麽東西,窒的鼻頭眼眶跟著發酸發脹。


    出口的聲音更是沙啞無比。


    “這些,你是如何想到的?”


    怪不得她央著他問北蠻的氣候土壤,問的事無巨細。


    怪不得她要親自守著溫棚……


    原來她並非是靠著一腔熱血在努力去做,也並非是要做給誰看。


    她是真的有把握的在做,是真的把這件事當成了希望。


    溫時寧蹲在他跟前,仰起小臉甜甜一笑。


    “我曾見過奶娘孵小雞仔,因為天氣冷,她便弄了個小暖室……後來,我養過一種隻能生長在幹旱之地的花,便突發奇想的試了下。”


    “天冷的時候就放溫室裏,有太陽再搬出來,始終保持土壤幹燥,它竟真的開了花。”


    “我便在想,萬事萬物都有它生長的規律,就像魚有水就可以活,但人卻要吃飯才行……如果當下的環境不適合它的生長規律,那就創造一個適合的。”


    她臉上神采飛揚,仿佛整個人都散發著光芒。


    那雙閃動著的明亮美眸,又像是在渴求表揚。


    傅問舟內心異樣流淌,抬手摸摸她的頭,柔聲:


    “時寧真聰明,這些我都不懂。”


    溫時寧:“那二爺現在信我了嗎?”


    傅問舟:“……”


    她什麽都懂。


    懂他之前的信任,是鼓勵和安撫的意思。


    可他該怎麽告訴她,即便她能種出藥材,即便廖神醫能調配出解藥,也不一定有用了。


    時隔太長,他自己都能感覺得到,身上的骨頭正在一點點的壞死。


    這副孱弱的皮囊之下,已是千瘡百孔。


    剜心錐骨般的痛越來越強烈和頻繁,想來,是廖神醫配的止疼藥在逐漸失效。


    他不是神,隻是芸芸眾生中普通的一具肉身。


    他不怕死,但不能保證受得住纏綿不息的痛苦……更不能保證他能堅持到解藥調配出來。


    這一刻,傅問舟突然意識到一個問題——他似乎是給了溫時寧一些不該給的希望了。


    再給,就是欺騙和辜負。


    他怎忍心?


    片刻的沉默對視中,傅問舟的心一陣陣的絞痛。


    就好像,他隨口說要天上的月亮,別人拚了命的取來,他即要不起,又無法拒絕。


    內疚,不甘,像苦澀的海水將他淹沒。


    傅問舟舌根發苦,失語般說不出話來。


    溫時寧卻笑了:“那二爺可以給我獎勵嗎?”


    傅問舟沒有猶豫的道:“時寧想要什麽?”


    “我想要什麽都可以嗎?”


    傅問舟想了想,“隻要我能做到,都可以。”


    “那好,我想讓二爺帶我出去玩一玩可以嗎?”


    傅問舟愣了下。


    溫時寧又說:“不是一天兩天,也不是隻在京城逛一逛,我想走的遠些……二爺知道的,我從來沒有見過外麵的世界,我想去看一看。”


    “我還想去母親給的莊子上住一段時間,好好規整規整,二爺覺得行嗎?”


    傅問舟眉頭緊鎖,沉吟了片刻。


    “這就是你不眠不休的目的?”


    溫時寧低下頭,弱弱道:“二爺你答應過我的,隻要我好好學,等能把詩經和論語認全,就帶我出去玩。”


    傅問舟記得,她剛開始識字時,他似乎是這麽鼓勵過。


    “如今我都認得,還能背。臨風居的花草我也養好了,紅兒她們隻需要按我說的去做就好。溫棚我也試驗了,可行,按此法在莊子上種藥材肯定沒問題。”


    溫時寧不敢抬頭,伸手扯著傅問舟衣袖,軟軟地撒嬌。


    “二爺,看在我這麽努力的份上,你就答應我好不好?”


    傅問舟還有什麽不明白的。


    想來是廖神醫的主意,隻是這丫頭另辟蹊徑,不直接勸他,而是先做出許多成績,再來邀功求賞。


    他本就許諾過,現在雖然遠超計劃,但溫時寧所做的這些,足已讓他無法拒絕。


    她還懂得循序漸進,將他置於難地,再給出台階……


    傅問舟無奈地歎了聲。


    “也好,那就準備準備吧,等過了年就出發。”


    “真的?”


    溫時寧倏然抬眸,激動地握緊他的手。


    “二爺你真好!我,我太高興了!”


    高興的都哭了。


    傅問舟溺寵失笑,手指輕輕拭去她眼角的水珠。


    “以後有什麽事,大可直接同我說,不需要兜那麽遠的圈子,不累嗎?聰明不是這樣用的,明白?”


    愈發柔和的眸光,像是這冬日裏的暖陽,將溫時寧輕輕籠罩。


    她呆呆地看著他,一點點地勾緊他放在膝蓋上的那隻手,牢牢不放。


    “二爺,我其實也沒那麽聰明,我很笨,學東西很慢的……雖然能背下來,但其實根本不懂其意……我還想跟你學下棋,學畫畫……還有好多好多東西要學……”


    說一千道一萬就一個意思,希望他能活久一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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