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亦勳到了書房後,卻發現裏麵靜悄悄地,外頭連個小廝、丫頭都沒有。怎麽了?父親不在書房裏頭嗎?可書房的燈亮著呀,他上前幾步,聽見父親的聲音。父親果然在裏麵。


    「你說,玉瑤沒死!」董昱的聲音中滿是驚詫。


    在門外偷聽的董亦勳,心髒也是狠狠一抽。玉瑤?那是他的母親啊,他的母親居然沒死?


    「是,那年林氏迫害她,你在邊關作戰,她求助無門,隻知道如果自己死去,太夫人定會親自教養亦勳,自己兒子方能保存下來,於是她詐死,前往公主府求助於我。


    「玉瑤到了公主府那天,我根本沒認出她,她臉上有近十道深深淺淺的刀疤,一張清麗的臉硬生生被毀,她的兩根手指頭被截、右眼被烙,一頭青絲由黑轉灰,十幾歲的小姑娘看起來像五十歲的老嫗。她又病又殘,公主見之不忍,讓人收拾屋子,將她收留下來。


    「過去十幾年,她以玉嬤嬤的身分在公主府生活,她負責管理後園的花草,素日裏不與任何人交往,大家都以為她是啞巴,總是多厚待她幾分。


    「公主曾說,玉嬤嬤很奇怪,對誰都相應不理,但每迴亦勳過府玩,她就會特別高興,甚至還做香囊給他,可見得人與人之間,是有緣分的。我聽了不過是莞爾一笑,還迴公主幾句,「你不也說亦勳這孩子長得有幾分像我,可見他和咱們是有緣分的。」公主嘟嚷道:「對對對,我就是喜歡這孩子嘛,沒有緣分,怎麽會特別喜歡?」


    「上個月玉嬤嬤大病一場,大夫來瞧過,說她心力交瘁,怕是再支撐不了多久,十幾天前她拖著病體,在路上攔下我和公主。她啞著聲,喊我一聲主子,我這才曉得她並不是啞巴。


    「她跪下來、求我救亦勳,我和公主震驚不已,急忙讓下人把她扶迴屋裏,甫坐定,她便告訴我她是玉瑤。我根本無法相信,這個樣貌醜陋的老嬤嬤怎會是當年那個嬌俏可愛的小丫頭?於是她說出當年我為迎娶公主,將府裏的通房丫頭通通送走的事,也說出在宴會中遇見你,你對她一見鍾情,親口向我要人的陳年往事。


    「她甚至把你送給她的定情物,一塊雕著祥雲的羊脂白玉交給我,人證物證都在,我無法不相信她就是玉瑤。


    「緊接著,她緩緩道出她進將軍府後發生的大小事……林氏真是好手段,將一個好好的人折磨成半人半鬼,公主聽聞後淚流不止,還怨我硬生生害了玉瑤的一輩子,我不知道事情怎麽會這樣,我以為你喜歡她、看重她,必定會護她周全,沒想到……


    「最後,玉瑤哭著求我說,林氏不是厚待亦勳,而是想要用放縱手段毀掉這孩子,這孩子稟性善良,不能讓他走歪路。我很同情她,但此事我愛莫能助,這畢竟是將軍府的家務事,我能做的隻有日後如果亦勳夠長進,能夠立足於朝堂上的話,對他諸多提攜。


    「玉瑤見我不願意插手,跪了下來,哭道亦勳其實是我的孩兒,當年她進將軍府時已經懷有身孕,人人都說她七月早產,事實上,孩子是足月生下的。她說亦勳和我一樣,吃螃蟹就會全身起疹子,甚至問我難道沒看出來,亦勳半點都不像將軍,反而和我年輕時極像,尤其是那雙眼睛?


    「她說,如果我還是不相信,可以去請當年替她接生的產婆,也可以找巫太醫為證,當年是她塞銀子,哀求他把三個月的身孕說成初懷上。


    「她有私心,想要留在董兄你身邊、不想被你嫌棄,原想過尋個機會把腹中的眙兒流掉,卻沒想到你那麽在乎她的孩子,為了讓你開心,她強忍著東窗事發的恐懼,硬把孩子生下來。


    「董兄,我找到產婆和巫太醫了,他們證實玉瑤並沒有欺騙我,如果你仍然心有疑慮,要不要和玉瑤談談……」


    這一番話,讓門外的董亦勳聽得驚心動魄。


    他居然不是爹的孩子?他是駙馬和玉嬤嬤的孩子?他不信、半點都不相信……一定是玉嬤嬤胡說八道,一定是駙馬膝下無子,見他和公主投緣才會說謊,想把自己當成兒子。


    對,一定是這樣!他要親自去問玉嬤嬤,怎麽可以信口雌黃?虧他待她這樣的好,她這是害他啊,若是父親信了她,不要自己怎麽辦?


    沒錯,他要去找玉嬤嬤,讓她告訴父親,那些話全是假的,他是父親的兒子,不是尉馬的……


    董亦勳快步往馬廄奔去,他跑得很專注、很認真,明知道後麵有幾道黑影跟著自己,卻還是不管不顧,現在對他而言,最重要的事是找玉嬤嬤對質,其他的都可以晾晾。


    騎上快馬,不顧大街上人多,他一路狂吼嘶叫,要人讓路。


    寒風冽冽刮得他雙頰生疼,他卻無分毫感覺,一心一意要找到玉嬤嬤,一心一意想證明自己的身世。


    突地,飛箭射來,所有事情全在刹那間發生,馬兒癲狂受驚,前蹄揚起,為了躲避路人,他把韁繩拉緊,馬吃痛狠狠地將他摔到地麵。


    霎時,黑暗將他淹沒……


    董亦勳從夢中驚醒,他滿身大汗,記憶像是被鑰匙打開的寶盒,所有的事喧嚷著、嘶喊著在他腦中奔騰。想起來了,全部……想起來了,他丟掉的東西在這個夜晚全都迴來了。


    他終於明白父親看著他時,那個複雜又矛盾的眼光,他終於理解,父親為什麽要放任母親對他的妻妾孩子動手,父親可以容得下他這個意外,卻不能讓他的孩子占走將軍府的一切,於父親而言,他的孩子是殘枝敗葉,必須除惡務盡,方不會亂了董氏的血脈。


    一陣止也止不住的顫栗漫過全身,他如墜入無底深淵……


    「你怎麽啦?」鬱以喬被驚醒,看著坐在床邊的董亦勳問。


    她軟軟的聲音,將他從黑暗穀底拉起,他猛然轉頭,月光照、在她臉上,帶出一片柔和與安寧。


    他啞著嗓子說:「我作惡夢了,你可不可以抱抱我?」


    她鬆口氣,笑道:「又不是孩子,你當自己是禹寬他們啊。」嘴裏雖這麽說,她還是跪起身,張開雙臂,抱他入懷。


    一夜纏綿,累得鬱以喬下不了床,看著精神奕奕的董亦勳,她心裏真不平衡。


    換好外出衣服,董亦勳坐在床緣,手指輕輕劃過她的眉眼。三十天……好長的時間,第一次發現,分離惱人。


    「一定要這麽久嗎?」她噘起嘴,苦巴巴問。


    「我會盡快迴來。」


    如果能搶快一步與眾人議定,將禍事消弭於無形,或許可以平息皇上的雷霆憤怒,讓董家有條安全退路。


    鬱以喬望向他,心有些酸酸的。雖然這陣子他忙得足不點地,但再忙也不曾外居,這下子要許多天不見麵,感覺還挺嚇人的。


    眉頭苦苦,她輕輕撫過他的手背。「在外頭,要注意安全。」


    「放心,這迴辦的事,不會有危險。」


    他一麵安慰她,一麵想著,周叔和董肆那邊得催催了,如果情況不行,就算撕破臉,也得先把小喬和孩子們弄出去。


    他把她抱進懷裏,臉頰與她相依。這陣子,他戀上這個舉動,戀上那種同吸一口氣、相濡以沫的親昵。「我不在的時候,有沒有想要做什麽?」


    「有,那幾個小孩背了將近五十首詩,我打算領他們到太夫人那裏顯擺。」她已經看清楚,這個家裏,能夠替她撐腰的隻有太夫人,但單靠她一個人力量不夠,她打算聯合孩子一起。


    「太夫人肯定會很高興。」


    「是啊。」她靠在他懷裏,隻聽得渾厚低醇的聲音從他胸口傳來,震得她耳膜嗡嗡作響,心頭卻是一股說不出口的輕鬆。


    「還有嗎?」


    「聽說弟妹去年釀的桂花酒極其香醇,小叔想請公公到望月亭共飲,身邊能服侍的丫頭太少,我打算讓金釧和翡翠過去,替咱們盡盡孝心。」


    董亦橋院子裏的桂花釀美味得緊,她的幾個娘讚不絕口,董亦橋便大方地接連送了好幾壇過去,還是她小小地提點了一句:好東西得先孝敬父親!這才有了今晚的望月亭邀約。


    小狐狸,這點事也想瞞過他的眼睛?


    「你怎麽不自己過去盡孝心?」


    他那表情分明是知情的,還裝!她擠擠鼻子,迴答,「我這不是要帶孩子嘛,哪裏得空。」想了想,她笑出聲,又說:「婆婆知情以後,總不能記恨到你的頭上吧,一來你不在家,二來,送上美酒佳人的可是她親生兒子。」


    「你啊,這是在挑撥人家母子親情。」他捏捏她的鼻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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