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什麽要這樣做?」


    「你想想哦,一棵桃樹可以結許多果子,可它幾乎是在同個時間結下果子,往往多到吃膩也吃不完,隻能放任它掉在地上,是不是很可惜?如果上頭能結不同的果子、並且在不同的時節開花、結果,一來果子不會浪費、二來我們可以嚐到不同的水果。」


    「可分明是不同的種類,李子怎能在桃樹上開花結果?」


    「當然可以,隻要桃樹能夠提供李子足夠的養分水分,李子不但會長大,還會迴饋鮮美果實。人不也是同樣的道理?我和大娘、二娘、三娘沒有半點血緣關係,但她們疼我、寵我,用最完整的愛來灌溉我、支持我,讓我健康平安長大,日後,我定將迴饋以綠蔭,為她們擋去風雨。」


    她在表達一件事,即便她出嫁,也不會不管不顧娘家。


    但董亦勳卻把重點著眼在前麵幾句上頭。「可以嗎?人真的可以無私地寵愛疼惜和自己無半分血緣關係的孩子?」他有幾分動容,看著她,想從她身上看到答案似的。


    她理直氣壯地迴應,「當然,我家的娘不就是最好例證。」


    「也許,天底下隻有你的娘會做這樣的事。」


    「不,感情是相處出來的,絕不是依靠血液裏麵的東西維持的。」她說得斬釘截鐵。


    他還想再多迴上幾句,然而車廂外頭傳來敲叩聲,董伍在外頭低喚,「主子,文成侯府到了。」


    他們將馬車停在一段距離外,董亦勳扶她下了馬車,看一眼已經等在前頭的紅菱、紫荷,凝聲低道:「明天,我等你。」


    鬱以喬沒想到,自己居然被文成侯府拒於門外,就像鬱瀚達也沒有想到,這天會是董亦勳親自送鬱以喬進侯府。


    鬱以喬意外,是因為這樁婚事,是鬱家綁架秦氏三人,才迫得她不得不點頭的結果,事情既是他們一手促成,沒道理臨時翻牌。


    而文成侯府沒想到,是因為他們認定男女婚前不能見麵,董亦勳和鬱以喬不可能在婚禮前夕熟悉到由他親自送她進侯府備嫁。


    於是,鬱以喬又乘著董家馬車迴到家裏。


    董亦勳等在她家,讓暗衛去調查到底發生什麽事,不多久董伍進來迴話。


    這一迴話,他們這才算見識到,人可以惡劣到什麽程度。鬱以喬不得不同意,人沒有最賤,隻有更賤、賤上加賤。


    鬱以婷迴到文成侯府了。


    她的表哥家裏全是讀書人,上上下下都嚴守禮法,雖然自己的兒子有錯,但鬱以婷的行為讓他們全家上下看不過眼。


    眾人齊口同心說奔為妾,怎麽也不肯讓她以妻禮進門。於是過去兩個月,她天,天在表姨跟前立規矩、學習侍妾該做的事務。因為鬱家表姨身為婆婆,不允許她再做出敗壞門風之事。


    就算文成侯府已沒落,可鬱以婷仍是堂堂侯府千金,怎能吃得了這種苦頭?況且她那位表哥家裏並沒有她想像中那般富裕,根本比文城侯府好不了幾分,卻時刻講究規矩。倘若那位表哥能夠處處維護,哄著、疼著,日子倒也勉強可以過下去,可是麵對一個天天嘮叨抱怨的女人,便是有幾分柔情密意,也會蕩然無存。


    於是表哥點頭,在家人的安排下迎娶當地縣令之女為正妻,驕傲自負的鬱以婷怎能容許這樣的事?


    侯府千金為妾、縣令之女卻要壓在她頭上,成為正妻,她滿腔妒恨無從發泄,一哭二鬧三上吊,法子用罄依然無法阻止表哥另娶,傷心之餘、痛改前非,卷了包袱迴到文成侯府。


    她不迴家,曹氏沒有他法可想,隻能眼睜睜看著鬱以喬占去王妃之位,而秦宛音日子越過越豐美。但現在她迴來啦,曹氏還有什麽可猶豫的,當然是立刻改弦易轍、撥亂反正,把女兒嫁給董亦勳當正妃。


    想到秦氏住的房子,想到兩個青樓出生的賤婢身上穿的、戴的,都遠遠比自己身上的要金貴,人還沒抬進將軍府呐,董亦勳就這麽大方,送房、送金銀,若是人抬進去,還不就要什麽有什麽?


    就算董亦勳真是個克妻的又如何,隻要女兒能活個三、五年,就能替娘家謀到不少好東西,若是她肚皮夠爭氣,能為董亦勳生個兒子,他們兩家可就有血脈相連的關係了。長遠想來,還怕孫子不替侯府著想幾分?


    曹氏心底盤盤算算,千叮嚀、萬囑咐的,讓女兒在紅蓋頭掀起來時,千萬別抬頭,那時,男人們一定都已經喝得爛醉,她隻要半推半就在床上把人給拿下,事情便成功一半。


    至於另外一半,得舍點血肉,女兒已非完璧之身,得用簪子刺出鮮血滴在喜帕上,以便往上頭交代,等隔天奉過茶,坐實名分,她就是名正言順的怡靖王妃。


    她認為,就算到時王爺心有不甘,知道女兒是雙破鞋,可侯府也送出了四個美貌的通房丫頭,男人嘛,這到底也不算吃虧。


    況且將軍府重名聲,總不會把皇上賜的女人給踢出家門,如果他打死不吃暗虧,非要讓鬱以喬進門,了不起到時候,再將鬱以喬那丫頭給送進去,想當年,她能把秦宛音給掐在手裏,她就不信女兒整治不來鬱以喬。


    董亦勳聽完事情始末,不怒反笑。真是好啊,竟敢算計到他頭上?


    秦宛音聞言歎息。曹氏是越活越迴去了,怎地才經過幾年,眼皮子就變得這麽淺?當年的手段都往哪裏去了?是不是她把鬱瀚達身邊的女人清空後,便將所有的心機全拋諸腦後?


    楊素心、柳盼采互望一眼,也無聲輕歎。環境還真是造就人呢,想當初那個口口聲聲規矩、句句言言禮儀,老用尊貴身分欺壓人的曹氏,才短短幾年,竟成了市井小人,連這種心思都敢起,實在……


    鬱以喬眼光四下流轉,看著人人各有忖度,卻又都不發一語,詭譎的氣氛四處彌漫。恐怖哦,恐怖到了極點,她在最不恰當的時候想起司馬爺爺。


    半晌,她把視線定在董亦勳臉上,見他臉色凝重,眉宇籠罩一片陰霾,還以為他打算調集人手上侯府去大鬧一番,沒想到……他居然笑了,笑得令她一陣雞皮疙瘩從腳底心冒上來,明明知道不關她的事,卻還是忍不住冒出兩滴冷汗,她不知道他要怎麽對付鬱家,隻曉得,不管是鬱瀚達、鬱以婷或曹氏都慘了。


    董亦勳對她說:「你不是很希望能夠從家裏出嫁,明天,就讓你三個娘送你上花轎吧。」


    這個突如其來的轉變讓她和家裏上下雀躍不已,那刻,她真的超感激鬱以婷跳出來攪局。


    天未亮,鬱以喬就讓三個娘給喊下床。


    她半眯著眼躺在楊素心懷裏,享受最後一次撒嬌,她們也放任她使性子,由著她半醒半睡間,一口口吞掉柳盼采喂進嘴裏的稀飯。


    她泡在木桶裏,同三位娘說說笑笑,還講一堆天馬行空、整治那兩個通房丫頭的惡法,將她們逗得大笑不止。


    她們為她絞麵、上妝,為她換上自己一針一線縫出來的新嫁裳。


    楊素心替她正了正嫁衣,說:「我們家小喬真漂亮嗬,二娘這輩子還沒穿過嫁衣呢。」


    柳盼采鼻子發酸,哽咽道:「是啊,我們家小喬天生就是個好命的,可不是每個女子都能穿上大紅嫁衣。」


    「娘,我之所以能夠好命,是因為我有你們啊。」她伸展手臂將三個娘抱在懷裏。


    秦宛音急急抹去眼底淚光。大喜的日子呐,怎麽能夠傷心。她轉頭說道:「好命婆呢,怎麽還沒到?再不梳頭就來不及啦。」


    昨兒個匆促間找到一位好命婆,這會兒還沒上門,會不會是忘記?


    鬱以喬忽然耍任性,把梳子放到柳盼采手裏。「不要,我就要娘替我梳頭。」


    「我這般光景,哪算得上全福。」柳盼采把梳子放迴梳妝台。


    「娘,您們信不信我?」她二把她們的手拉過來,包裹在自己掌心中央。


    「當然信,誰不知道我們家小喬有多能幹。」楊素心道。


    「我保證,一定會讓您們成為子孫滿堂、福祿雙全的全福之人。」她信誓旦旦地說。


    這是再甜不過的話了,秦宛音笑開眼,拿起玉梳子,一下一下順過女兒烏黑亮麗的頭發。「一梳梳到尾,二梳白發齊眉,三梳兒孫滿地,四梳四條銀筍盡標齊……」


    這天,她們要將養了十一年的女兒嫁出門,這天,她們要成就女兒的婚姻,要衷心祈求上蒼為女兒送福。


    這天,鬱以喬握緊她們的手,再次在心底對上天起誓,她會盡全力,為母親謀得幸福。


    董亦勳醉醺醺地由著董壹、董貳扶著從外頭進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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