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鬱以翔,過去五年是他人生中最亮眼的一段。


    在那個元宵夜裏,蕭景銘領著他到後台說話,他還以為蕭景銘有什麽私房話要對自己說,沒想到他竟是引見少年皇帝給他。


    少年皇帝梁琛十二歲登基,由端王、六王爺、王丞相等大臣輔政,熙和六年,他不過是個十八歲的少年。一席欲罷不能的談話後,他和鬱以翔看對眼了,之後在蕭景銘的學士府裏,兩人又見過幾麵,建立起交情。


    過去五年,鬱以翔連中三元,今年春闈,皇帝欽點他為狀元,直到殿試那天,他才曉得自己口中的梁大哥,竟然是當今皇帝,讓他悄悄地捏了把冷汗。


    前年,康氏母子、鬱以喬和秦宛音三人陸續搬離鬱家當年給康氏的宅子。


    因為包子店的生意越做越好,需要有人管理,而且若是住在京裏,鬱以翔訪名師、與學子交誼也較方便,加上他和鬱以喬的事,兩邊的長輩心底都有了默契,孩子漸漸長大,總不能像小時候那樣天天膩在一起,在成親前多少要避一避,於是康氏在京城購下一間大宅子,帶著兒子和家仆搬進去,而怕招人眼的秦宛音三人則帶著鬱以喬搬迴原來的住處。


    鬱以喬進書房的時候,秦宛音正與周掌櫃在對帳。


    包子店的盈收讓秦宛音手邊攢了不少錢,以前她們沒想過要賺家底,總想著省吃節用,那些嫁妝足夠替她們三個女人送終,可是包子店的成功,無疑給了她們很大的鼓勵。


    生意越做越有信心,她們再不是無知的女子,她們有見識、有看法,心裏有定見,漸漸地,言談舉止間多出幾分自信與篤定,那種豐采是慢慢養出來的,沒曆練過的人,養不出這份沉穩。


    曹氏並不知道包子店有一半是秦宛音的,眼看包子店生意越來越好,康氏搬進大宅,出入乘坐的馬車豪美奢華,穿戴皆是昂貴的寶石珠玉、綾羅綢緞,且兒子又入朝為官,風水輪流轉呐,二房的成功與已經衰敗的文成侯府成了強烈對比,族中人又常在底下私語,說什麽舉頭三尺有神明,惡人自有天來磨,沒有人會一路被欺壓到底……這些話讓曹氏眼紅嫉妒到不行。


    不管怎樣,包子店已經開到頂了,除了京裏,京城外頭幾個富州縣也陸陸續續開了十二家,再開下去,就要搶自己人的生意了,因此廚藝越來越精湛的楊素心提議開一家酒樓。


    這個念頭已經存在很久,卻沒付諸實行,這是因為名頭上她們都還是文成侯府裏的人,哪天若消息傳出去,鬱家那群吸血鬼不天天上門才有鬼。


    直到前年,秦宛音無意間救下周掌櫃一命。


    周掌櫃姓周名易傳,四十歲出頭,個子高高瘦瘦的,長相斯文,但眉目間有一股銳利精明。


    聽說他年輕時曾經考上秀才,但後來的科考卻屢試不中,二十歲那年他棄文從商,長年在外營商,令他頗有眼界見識。然好景不長,四十歲那年,家逢大變,一把無情火燒掉他的人生。


    火是在深夜燒起來的,除了還在外頭應酬的他,父母妻兒全沒逃過一劫,在為家人辦喪事期間,又傳來運送貨物的船隻沉沒,多年經營,全付之一炬。


    萬念倶灰的他鬼使神差地走到城郊,原想跳河自盡的,卻讓秦宛音給命人救上來。大家好說歹說,勸他珍惜生命,他卻仍置若罔聞,一心求死,直到鬱以喬衝到他麵前怒問:「如果你連死都不怕,人生還有什麽好怕的?跌倒了、再爬起來,失敗了、再拚點力氣走向成功,這樣做會比死更困難嗎?要是我,不拚搏到最後一刻,絕不認輸。」


    他看著她堅毅的表情,心折服了。不過是個小小姑娘,竟有這般見解,虧他還是在外走踏多年、經過無數風雨的男子,豈能不慚愧?


    後來他又聽說了秦宛音三人的故事,心想:三個弱女子都能為自己掙出一片青天,難道他堂堂男子就不如她們?他的鬥誌被激發,枯槁的心死灰複燃。


    在休養三個月後,接下掌櫃一職,由他出麵在京城頂下一間酒樓,掛上招牌「食為天」。


    楊素心、柳盼采堅持讓女人有機會與男子一爭上下,於是徵來一批廚娘和女夥計,由楊素心親自指導廚娘做菜功夫,而鬱以喬則訓練那批年輕的女夥計,教導她們服務精神,如何引導客人點菜等等。


    女人天生吃苦耐勞,而且在這個時代背景下,長期受欺壓,因此更加珍惜可以掙得銀子的機會,像這樣可以不必賣身為奴又能賺家底,大夥兒自然是擠破頭地想要進來。


    有好廚子、好員工,以及足夠的資金,「食為天」開張了。


    也虧得周易傳本事,居然一個人能帶著一票女人做事,還做得有聲有色,剛開始鬱以喬還擔心,一名男人與一群女人共事,會不會磨出疙瘩,幸好隻是白白擔心一把。


    因為周易傳的事兒,柳盼采常笑話秦宛音——「姐姐以後沒事多出門逛逛,姐姐眼光好,第一迴撿了個好女兒,第二次撿一個好掌櫃,下迴說不準,連皇帝也給撿迴來。」


    「娘、周叔叔。」鬱以喬進屋,屈身一福。


    「怎麽來啦,三娘給的繡件繡好了?」


    「食為天」生意越來越忙,她們怕落下小喬的教養,因此在課業上盯得更緊,不過也幸虧這丫頭手腳麻利,做什麽都拚著勁頭,想和誰搶什麽似的,她們都覺得如果她是男兒身,恐怕不比翔兒差半分。


    「是。」是做完啦,隻不過精致度比大娘做的差一大截,不過沒關係,三個娘都是護短的,她做得再差再糟糕,話從她們口中出來,還是比別人家的女孩兒要好上許多。


    「你二娘呢?」


    「她在廚房做新菜,讓我別去鬧她。」


    「你這張嘴太刁,又老愛指手劃腳,確實別去給你二娘添亂。」秦宛音捏捏女兒的小臉笑道。


    鬱以喬吐吐舌頭。她哪裏嘴刁,隻不過是前輩子讓翔的手藝養得太好,至於指手劃腳……這點她沒話反駿,前輩子她就被嫌棄過什麽都不會,意見偏比人家多十倍。


    「知道啦。」


    「你先坐坐,我與你周叔叔再說幾句話就陪你。」


    她點頭,從架子上抽出一本書,安安靜靜地待在旁邊看著。


    周易傳望向她。他很喜歡這個聰明伶俐的大姑娘,她經常語出驚人,想法見解與常人不同,卻讓人思索半天後,覺得她說的話句句都是道理。


    在生意上,她的意見也常讓他倍感驚訝,一個小女孩,竟然能有此眼界?倘若小喬不是女孩子,他定要把人給帶在身旁好好磨練。


    對過帳後,他向她拋去一眼,刻意揚起音調,指著單子上麵的名字說:「大夫人,這些人怎麽辦?」


    「目前飯館還小,實在用不了這麽多的人,也隻能同她們道個歉,倘若日後有機會,再請她們過來幫忙。」秦宛音猶豫半晌後迴答。


    她心底也覺得可惜,她們都是肯埋頭苦幹的,上迴一位沒被留用的年輕婦人在見到自己時,竟然下跪,說自己和女兒被夫家趕出來,求求她賞一口飯吃。


    她心有不舍,可當場那麽多人在看,倘若她點頭破例,對別人怎麽公平呢?她又不是開善堂的,隻好板著臉,悄悄等在路邊,讓府裏下人在她經過時,送幾兩銀子,先助她度過這關再說。


    聽見周易傳的話,鬱以喬放下書,卻未出聲。


    周易傳見她似乎沒有話要說,略略失望,可……他在想什麽呢,不過是個小丫頭,他怎能期待那麽多?他站起來準備告退,她卻在這時起身走到他旁邊問了。


    「周叔叔,沒被咱們雇用的人很多嗎?」


    「不少,有近百名呢。」


    「周叔叔,如果記下她們的姓名、住處、年齡、特長、樣貌等等,若是有別家的鋪子也想用人,咱們是不是可以推薦她們過去工作?」


    「小喬心善,想幫她們一把,替她們找活兒?」


    「這不隻是善心事,是利人利己的賺錢事。」


    「賺錢?怎麽說?」


    「如果我們推薦過去的人合用,那些鋪子就得按人頭給咱們一點銀子,當作跑路費。」


    「這不是牙婆嗎?小喬怎會想到做這行。」周易傳笑了。


    「牙婆靠買賣人口賺錢,咱們又不買人、賣人,不過是在中間當媒介,隻要把每個人的能力、誌趣,希望得到月俸給記得詳盡清楚,就可以確定他們適合做哪行。一方麵,咱們可以幫那些窮困的人家謀出路,另一方麵也可以幫助商家找到最恰當的人手,這和牙婆當然不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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