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是的,都是什麽人啊!”穆明扇揉著眼睛嘀咕道,見白若鬼向自己走來,連忙換作了開心的模樣,正想說話,卻被白若鬼一把拉住往外走。


    “你隨我來,我有話要問你。”白若鬼道。


    穆明扇一頭霧水,“怎麽又來個問問題的!我是知道很多事,但不是什麽事都知道,你還能聽明白?而且有什麽問題你問就是了,這天下著這麽大的雨,你把我要往哪裏帶啊?怎麽也得拿把傘再出去吧!”


    白若鬼迴頭看了一眼穆明扇,目光冷冽,“這個問題你一定可以迴答得上來,也隻有你能迴答,而且不能在這裏說reads();。”


    穆明扇一愣,“什……什麽意思?”


    白若鬼二話不說,拉著穆明扇禦劍飛起,直到飛到很遠很遠的一個山上,在山腰間一處涼亭下落了腳。


    剛剛站穩,白若鬼便迫不及待地問道:“你為什麽要幫魔族?為什麽要加入魔族?!”


    穆明扇正抖著身上的雨水,聞此一問,震撼不已,“白若鬼,你……你這話是什麽意思?”


    白若鬼顫了一下,痛苦地道:“你不用這個模樣,我都知道了,我都看到了,從你的血液裏,都看到了……”說罷,拉起穆明扇的胳膊,掀開其衣袖,看了看他胳膊上的魔族印記,再看向他顫抖的眼睛,“你既然來昆侖虛修仙,又為何要入魔?”


    穆明扇身子一個踉蹌,往後退了幾步,不安地四處望了幾望,又哈哈大笑起來,“是人如何?是仙如何?是魔又如何?說到底,那些不過是個身份!何況,怎麽活不是活?是魔怎麽了?我喜歡!我高興!”


    白若鬼震驚地看著穆明扇,不能理解,“那你為何還要來昆侖虛修仙?”


    穆明扇再次笑了幾聲,“你以為我想來啊!要不是爹娘逼著我來,便是拿劍架在我脖子上我也不想來!修仙有什麽好?不能喝酒,不能吃肉,不能有七情六欲,你說我國師當得好好的,生活得很滿足,為什麽平白無故要來修這個仙啊?”


    白若鬼更加困惑,“可你已經來修仙,為什麽要半途而廢,轉而入魔?”


    穆明扇走到白若鬼前麵,扶著涼亭柱子,遠望群山,嘴角邊是淒涼的笑,“因為我想自己把握一次命運。從小到大,我事事順應著爹娘的意思,爹娘讓我做什麽,我便做什麽;爹娘讓我喜歡什麽,我便喜歡什麽;甚至,我的性格我的言談舉止,都嚴格地按照爹娘的意思來。看那麽多根本看不懂的書也好,學占卜也好,做國師也好,都是爹娘的意思。爹娘說修仙比做國師更有前途,於是我又告別了好好的國師生活,來到昆侖。有時候覺得活著挺沒意思的……直到入魔的想法跳出腦海,我才覺得生活有了色彩。不用去在乎任何人的目光,做自己想做的事,成為自己想成為的人,這才是真實地活著,不是嗎?”


    白若鬼怔怔地看著穆明扇,似乎理解穆明扇為何要入魔,但那樣的想法她無論如何沒辦法認同。不用去在乎任何人的目光,做自己想做的事,成為自己想成為的人,這應該是每個人都會有的美好想象,然而,要實現起來,卻很難。隻要是活在這世上,便有無數的羈絆,便要受諸多約束。自由和約束是相對的,卻不可分開。沒有自由的約束會讓人發瘋,然而沒有約束的自由,卻是害人害己。


    “我曾經也這麽想過。”白若鬼突然道。


    穆明扇看向白若鬼,為找到誌同道合的人而欣喜,“真的?你能明白?”


    然而,白若鬼接著道:“可爹和我說,做自己想做的事,必定要清楚這麽做的代價和後果是什麽。成為自己想成為的人,必定要先弄清自己要成為的人需要做什麽,應該做什麽。任何人任何事都有著他的因果輪迴,做了什麽樣的事,便需承擔什麽樣的果,沒人可以避免。如果隻是想為了滿足自己而活,那不是太可悲可笑了麽?”


    穆明扇臉上的笑容漸漸隱去。


    白若鬼又道:“入魔固然是應了心願,可為了一時不甘,為了一己之私心,便要傷他人之心,傷摯愛之人的心,你可曾想過這樣的後果?是否能夠接受這樣的後果?”


    “那你又想過後果麽?reads();!”穆明扇突然吼道,走到白若鬼麵前,氣紅的眼睛惡狠狠地瞪著她蒼白的臉頰,“你這樣喋喋不休地說我,可曾想過你有沒有這個資格?!作為魔尊的容器,你有什麽資格在這裏與我說教?!”


    什麽?白若鬼沒有聽明白,什麽是魔尊的容器?她怎麽會是魔尊的容器?


    穆明扇意識到自己說漏了嘴,神色倉惶了一下,連忙鬆開白若鬼,慌慌張張離開。一個繡著荷花的香囊在他離開時,從他身上掉落。


    白若鬼望著雨中遠去的身影,走過去撿起香囊,覺得眼熟,很像去年夏侯雲兮要送給百裏天衡的那個。她還記得當時夏侯雲兮要穆明扇幫忙把這個香囊拿給百裏天衡。難道,穆明扇沒有那麽做,而是一直自己戴在身上?


    穆明扇喜歡夏侯雲兮?


    白若鬼為自己的這個想法笑了一笑,不由迴憶起去年她還沒有被趕去仙班時,百裏哥哥也沒用去參加仙劍大會時,大家一起吃飯一起說笑的場景。那些記憶像是美好的畫卷,隨著記憶緩緩展開。


    耳邊突然迴響起穆明扇的聲音:作為魔尊的容器,你有什麽資格在這裏與我說教?!


    迴憶的畫麵支離破碎,冷冷的風夾雜著雨水撲麵而來。


    魔尊的容器……魔尊,那個創造了魔界的魔尊,六界六尊之一的魔尊……


    白若鬼蹲了下來,抱成一團,瑟瑟發抖,終於想明白了一些事。為什麽小黑可以那麽順利地進出魔族的虛空之境,為什麽小黑對魔族好似了若指掌,為什麽小黑說自己是神?


    小黑確然是神,隻不過,是魔界的神。小黑,是魔尊。


    而她,不過是魔尊的容器,一個世上最可笑的人罷了!


    雨愈下愈大,豆大的雨水落在坑坑窪窪的大地上,濺起一層層水花和泥汙。


    白若鬼呆坐了許久,遠處上課的鍾聲響起也毫無知覺,然而心卻比任何時候都透徹明白。她想她這輩子,從來沒有一刻像現在這樣清楚明白過。


    曾經,她在百裏小生館聽過很多人魔大戰的故事,知道魔有多麽可怕,也知道魔尊是怎樣的厲害。


    她身上寄宿著魔尊,甚至有可能就是她把魔族人引到這裏來的!她這樣的存在,說不定哪天就成為了人間的禍害!她不想成為如百裏小生館裏故事本上說的為禍世間萬惡的魔!


    一個不該存在於世間的人,該去往哪裏?她該去往哪裏?


    草集村,昆侖殿,書院……可是,迴不去了,迴不去了!她不可以再像以往一無所知地活著!她不想有一天,看到小黑用著自己的身體傷害身邊最親近的人,殘害無辜,令得人界生靈塗炭!


    不知是因一年來的信仰崩塌了,還是因為從一個做了一年的美夢中醒來後的失落,讓她茫然不知所措。


    白若鬼站起,從包裏掏出一把亮晃晃的匕首,這是她一直用作防身的,沒想到有一天會用在自己的身上reads();。


    “你便是這麽痛惡魔嗎?”黑暗中,小黑緩緩睜開眼睛,問道。


    白若鬼拿著匕首的手顫了一下,苦笑不語。


    小黑沒有憤怒,甚至比以往都要平靜,接著道:“我一直在等你。”


    白若鬼疑惑,終於開了口,“等我做什麽?”


    “我以為你會有很多問題問我。然而,這已經不重要了。還是讓我來問你吧。白若鬼,你便是這麽痛惡我魔族嗎?為什麽?”


    白若鬼眼神顫了一顫,“因為故事本上說,魔,殺人嗜血,無惡不作,人人得而誅之!”


    小黑冷笑了一聲,“那故事本是誰寫的?是人?是仙?是神?還是妖魔鬼?”


    “是……是人,可那又怎樣?難道它說的不是事實嗎?”


    “那你可知在我魔界的故事本上,你們人類是什麽樣的?”


    “是,是什麽樣的?”


    “自私自利,殘暴惡毒,卻霸占著天地最好的生存環境……”


    白若鬼大為驚訝,不等小黑說完,便打斷道:“你……你們胡說八道!”


    小黑卻笑道:“我倒覺得你們是在妄加評論!”


    白若鬼語塞,拿起的匕首緩緩放了下去,想想也是,小黑自從用了她的身體,但卻從未做過什麽傷天害理的事,反而一次又一次地幫她,是她想錯了嗎?


    “既然如此,大家本可井水不犯河水,各自生活在彼此的世界不好嗎?你們為什麽要來人界啊?”


    “為了生存下去。”小黑道,“為了讓族人生存下去。即便為此要付出鮮血,即便是要永無止境地戰爭,也在所不惜!這個世界,本來就是弱肉強食的世界!為什麽人界這麽好的生存之地隻屬於你們人類?為什麽我們魔族便要被壓在暗海之底永無安寧?為什麽神界仙界就高高在上?這諸多不公平,難道不該變一變嗎?”


    方才尚有的一絲對魔族的好感,瞬間覆滅。


    白若鬼再次握緊匕首,害怕道:“你打算再次引發人魔大戰,讓世間民不聊生,生靈塗炭嗎?”


    不等小黑迴答,她已經將匕首拔出,眼神堅毅決絕,“小黑,我不會讓你這麽做的!至少不能讓你用我的身體為禍人間!”


    魔尊怒道:“白若鬼,你這樣殺不了我,快把匕首給我放下來!”


    然而,魔尊話音未落,匕首已經插入胸膛,鮮血四濺。


    金色的眸子一顫,眼眶幾乎瞪裂。


    倒下的瞬間,白若鬼突然覺得一切就像是一場夢,一個荒唐無比的夢。夢裏,她竟然自己殺了自己。


    多年以後,白若鬼再迴憶這個舉動,除了覺得愚蠢,還有深深的感動。曾幾何時,她也年少過,衝動過,愚蠢過。那個時候的自己是純粹得多麽不可思議!隻可惜,彼時的她已經迴不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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