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上輩子欠你什麽了?讓你個煞星投生成我女兒?你先是逆生,害我幾乎送命,然後克死你爹,再害我成了寡婦,我該你的嗎?該你的嗎?!


    不過是個庶女,還想指望什麽好人家?沒個自知分寸!


    為什麽不嫁?你不嫁,想留在這裏繼續克我?你二哥八歲離家,就是為了避你個煞星!太母久病不癒,也是你害的,都是你這煞星害的!


    我不用你孝順,要孝順就對你三娘孝順去!我二房這兒沒你個吃裏扒外的女兒!你走得遠遠的,別想再踏進項家一步!你走了,璿兒才能迴家,你走,快走!


    我不要你歸寧!走!你走!走……


    惡夢驟醒,項琳擁被而坐,渾身冷汗,她屈膝,張開手環抱自己,鼻端傳來幽香陣陣,她望向攏進月光的窗欞,凝視那盆不知何時盛開的曇花。


    那些瘋狂的尖嚷猶在耳邊迴蕩,她瑟縮著,雙手掩起了耳,聞香靜靜淌淚。


    一個月前,她乘坐孟家的花轎離開了燕京,南下遠嫁溫州「五稔糧行」,已經走得很遠很遠了……為何仍擺脫不了娘親的喝斥?


    她打小就不得娘鍾愛,除了因為她逆生,曾給娘親帶來性命之虞,也因為娘親為陶冶人家的女兒,隻識燒窯,不識女紅,家中太母有見及此,便支使三娘教導她針線,然而,二房與三房長年積怨,當她與三房越見親厚,娘親就越厭惡她,將她視為二房的叛徒,多年下來,母女關係勢同水火。


    「小娘子怎麽了?」


    犯困的聲音在黑夜裏響起,伴隨著細微的窸窣聲。


    項琳咬緊唇瓣,抹抹淚濕的臉,不敢發出一絲聲息,但躺在她側麵床榻的婆子仍著了履,摸黑晃了過來。


    「睡不著覺?老婆子給小娘子點燈,咱起來喝口水可好?」


    就著微弱光線,她看著床邊那抹黑影,穩穩心神,低聲道︰「對不起嬤嬤,我有些怯床,過會兒就好了,嬤嬤睡吧,明兒還得趕路,別管我了。」


    自她出了項家大門後,除了娘家的標夫和孟家仆護送這一程,就隻有周月貼身跟隨,不論在路上或棧房中,待她皆事事體貼周到,是個很盡心盡責的媒人。


    「小娘子睡不好,我個婆子又如何安睡?」周月歎了口氣,伸手拍拍將自己蜷成一團的項琳。「你是我第五樁說成的千裏姻緣,忒懂你心不安,你有何話,盡管開口,我都同你說個明白,可別憋著自個兒難受呀。」


    項琳搖首。「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沒二話……嬤嬤歇著吧,我沒事兒。」


    她懂嬤嬤那是真心關懷自己,害她不能成眠,她過意不去。


    「嬤嬤陪你說說話兒吧。」周月撫撫她肩背,道︰「那孟老爺雖大著你十五歲,但為人敦厚老實,尤其難得後院清靜,連個通房妾室也沒有,真真是個能過一輩子的男人,他除了兒子,今後隻關照你一人了,況且孟老爺高堂不在,你少了侍奉公姥這關,隻要服侍好他們父子倆,日子可比任何新娘子都要快活。」


    今歲春季方說成的親事,轉眼夏季便嫁急,且又是遠嫁,周月知她隻是個未及笄的小姑娘,內心自是不勝惶恐。


    項琳傾聽嬤嬤溫言,心中一動,啟唇輕問︰「嬤嬤,孟老爺的兒子……多大了?」相比為妻之責,她更為繼母之職忐忑。


    「你不曉得?」她口氣訝異。


    「我隻曉得孟老爺的名字。」


    孟維至,一名家貲萬貫、鰥寡三年的糧行當家,娘親瞞著太母收下他大筆聘金後,將她這煞星急嫁出項家門……她知道娘親不喜歡她,但從沒想過她會為了錢財葬送她的幸福,她哭過、求過,最終還是被逼著遠嫁。


    雖知女大當嫁,但遠嫁是徹底割斷了娘家那一點點的庇護,叫她這一生都難見親人……思及此,她的心一片蒼涼。


    「你娘沒同你提過?」


    「沒。」憶著母親待她的種種,她喉嚨一哽,嗓調變得冷硬。


    察覺她的異狀,周月心戚戚。


    項琳不懂她娘在絕情底下,包藏著一顆如何煎熬的護女苦心,但她不敢隨意解釋,就連自己是她遠房姨婆也不敢提,便是深怕在這當兒,項琳誤認為自己與她娘是一路的,徒添懷疑,況且這樁婚事,是她提出有名無實的權宜之計,打發著孟維至才勉強成事,眼下更不可再生枝節。


    「不打緊,嬤嬤同你說也一樣的。」她笑笑,仔細道︰「孟老爺的兒子叫正念,佛經八聖道的『正念』,念兒五歲了,資性聰敏,就是貪玩了些,不喜讀書,可倒也是個乖巧娃兒,真真得人喜的,小娘子賢淑,也定能應付的。」


    她說得實在,並不靡然猛誇娃兒樣樣俱好,項琳略略心安,覺著嬤嬤是個值得信賴的明白人,忙跟她道謝。


    周月笑了笑,掖著她躺下,忍不住又道︰「小娘子,你得相信老婆子為你牽的這條紅線,可是穩穩當當的好姻緣,小娘子隻管吃好、睡好,高高興興嫁進孟家門便是,前塵往事都丟開了罷,到了溫州,你就是另一條路了,往後有孟老爺陪你一道兒走,給你作依靠,小娘子放寬心,莫怕呀。」


    她一麵安撫項琳,一麵也沒忘了孟維至對這小妻子另有打算,但誰會放著一個如花似玉的新娘子在房裏碰也不碰?她一點兒都不擔心他將來真趕人出孟家門,待他們日夕相對了,獨身多年的孟維至豈會不動心!


    周月很是篤定,憑她眼光一手撮合的儷人,必是誰也不負誰的終身。


    前塵往事……項琳心弦一揪,淚光盈盈,她側身躺臥,淚珠滲進了軟枕。


    事已不由人,不應迴首再思量,她該踏踏實實地步向眼前歸宿,迎向即將麵臨的嶄新人生。


    十天後,孟家迎親及項家送親的大隊伍抵達浙江,周月先吩咐項家人往孟家送嫁奩,然後尾隨他們進了溫州城內投宿棧房,歇了三天,項琳便在吉日清曉披上嫁衣,登上花轎來到「五稔糧行」。


    有別於先前的默默趕路,今兒是浩浩蕩蕩的鑼鼓喧天,引來道上多人佇足旁觀。見花轎搖搖晃晃地過去了,眾人不由憶起前些天項家抬來了六大箱籠進城,那隊伍源源不絕似的走不到底,一片猩紅,真真紅花了眾目,聽聞孟家娶的填房乃燕京大戶,新娘子雖為庶女,但那嫁奩的排場可教人欽羨極了。


    鄉親正羨慕那風光出嫁的新娘子,此際卻滿懷惴惴,待花轎落地,充斥四周的巨大聲浪撲麵而來,掩在喜帕下的項琳,幾乎聽不清身旁周月的囑咐,一時怯意更濃。


    直到周月遞來綢巾,新郎於另一端同持,並一路牽引她跨過門檻,雙雙走進堂屋三拜過,周月偕她入了新房後,她神緒仍有些恍惚。


    這般喜氣洋洋的折騰至今,一切總算塵埃落定,周月看著穩坐榻上的項琳,附耳過去,少不得又叮嚀了一番話,直把人聽得麵紅耳赤才罷休。


    隨後,她走到屏風外,弄妥了案上的酒瓶果品後,交代過項琳便出門了,留她獨個兒等待新郎入洞房。


    不知枯坐了多久,房門吱地一聲開啟了,項琳胸口一緊,挺直腰,屏息以待,凝神聽著那道漸行漸近、顯得有些跳躍不定的細微足音,心跳突突飛快。


    眨眼間,她頭上喜帕被生生扯了下來,歪了鳳冠,銀飾珠花打在臉上一陣吃痛,她低唿了聲,睜眼赫見邊上不是大老爺模樣的新郎官,而是一個小男娃站上床前板凳,與她對望。


    孟正念一瞬不瞬地看著這個麵生的年輕女子,他方才看見周奶奶把他的娘送進了爹的房間,便趁眾人都在前兒忙著吃菜飲酒,自行偷溜進來,想早些認識自個兒的娘,瞧瞧她到底怎生模樣。


    如今見了,隻覺她比家裏所有人都漂亮,也比隔壁小虎兒的娘好看,他心裏歡喜,軟軟地喚了兩聲娘。


    項琳驚神未定,待聞孩子的叫喚,方意會這是自己的繼子,見他濃眉大眼,嘴唇粉嘟嘟的可人得很,她朝孩子一笑。「你是念兒?娘可曉得你呢。」


    看見娘的眼睛像天上星星一樣燦亮,嗓音有別於爹爹的雄厚、嬤嬤的沙啞,聽著十分溫柔悅耳,他小臉驀地脹紅,轉頭跳下板凳,跑開了。


    項琳見他忽而跑急的勢子,深恐他摔著了,趕緊起身追了出去,步履卻僵在屏風處。


    「怎地如此無禮?」


    孟維至才踏進房,就見兒子從裏頭衝了出來,手裏還捏著一條喜帕,他皺皺眉,將小正念抱起問了話,眼角瞥見一抹紅影,他轉首望去,歉然一笑。


    項琳瞧來人一身喜紅,想必是自個兒丈夫了,頓感手足無措,隻知慌張垂目,不知對他作何言語。


    孩子調皮,卻是他的兒,自然隻會輕責,但他可會惱她丟了禮節,不等他人到,便擅自下了床榻?


    「念兒頑皮,教你見笑。」他抱著孩子走到她跟前,見她渾身一顫,抬臉向自己扯出笑容,卻是滿目倉皇,他看在眼底,心頭起了些許憐意。


    她無處可逃,強迫自己落落大方與丈夫對視,揚眸一看,發覺他雖年近而立,但未透出半點老態,膚色偏褐,使他俊雅的麵貌添了分英挺之氣,眼神煦煦,連帶嗓音也滲出一股暖意,教她紛亂的心漸漸安定下來。


    他態度敦睦,令她不再惶惶然,想到這是自己要跟著過一輩子的丈夫,她不免好奇地盯著他瞧,心頭漾出幾分羞澀。


    除了亡妻,孟維至從未如此靠近過一個女子,看項琳堪堪及他胸口的嬌滴滴個兒,明眸善睞,丹唇皓齒,臉上縱然化了精致妝色,仍難掩稚氣,再想起她的身世,得委身遠嫁才可避過家中禍事,心裏那點憐,益發濃鬱起來。


    「你這般長途跋涉可是辛苦了,往後自管好好待下,需要什麽都同我商量。」


    項琳正思索該對初次見麵的丈夫說些什麽,不料他開口道了這番話,她點點頭,說︰「我也會照顧好念兒,莫叫老爺操心。」


    原本趴在父親懷裏害羞著的小人兒,聽到娘提起自己了,不禁轉過頭來,巴巴地看著她。


    「娘。」他踢踢小腳,示意爹放下自己,然後過去扯著那方豔紅裙擺,小手伸進口袋摸出兩塊酥糖,仰起小腦袋,叫娘吃糖。


    那張既是討好又是可愛的小童顏,縱使陌生,也勾出了項琳滿腔疼愛,畢竟她早就做好當繼母的準備了。


    「念兒也吃。」她蹲下身,喂了他一塊糖,再把另一塊送進嘴裏嚼著,拿過他手上的喜帕,仔細拭擦他沾著糖漬的小手。


    她瞧著是個喜愛孩子的人……孟維至不覺鬆一口氣,當下更放心讓她待在孟家。


    起初答應周月後,他再三思量,認為讓項琳以遠親的身分接來暫住更為妥當,終被周月攔了下來,道他本是出身偏房、自立門戶的庶子,誰都曉得他娘帶著他與本家及娘家斷絕了往來,這是打哪兒來的遠親?隻怕閑言碎語逼得姑娘家更是見不了人,而且他也趕不及關住兒子的嘴巴,正念逢人便道他爹快娶娘陪他玩了,鄉裏一聲挨一聲的恭喜,若生變節,確實欠妥。


    君子一言,快馬一鞭。他沒計奈何,隻得扛了項琳這責任。


    況且兒子那般期待她到家,而今她也主動許諾照顧兒子,他亦將予她容身所需,這便是求仁得仁,日後且相安無事地過下去吧。


    「娘……」擦過手,小正念揉揉眼,學小虎兒的妹子對娘親撒嬌的模樣,嘟起小嘴說︰「念兒困,想睡覺。」


    項琳睜大眼,有些不知所措地仰望麵前的男人。


    她該抱孩子上榻嗎?那是她與他的喜床……


    「戌時不過就累了?念兒吃過了再睡。」孟維至上去抱過兒子,疑惑這素來跑兔子一般的娃兒何以早早喊困?視線不意掠過項琳目中緊張之色,莞爾道︰「你整理整理,咱們在這兒開飯。」


    她點頭稱是,起身迴到屏風後,摘下厚重的鳳冠對鏡理容,不容她多想夫君這番不合禮節的安排,片晌便聽到外頭有人端來了飯菜,連忙出去就位。


    仆婦在旁忙活,不免好奇地看了看新任主母,瞧她生得一副嬌俏好模樣,真想不透主子既已拒了外邊賓客鬧房,何以又抱了少爺過來打擾自個兒的洞房花燭夜?


    「孟老爺就是體貼新夫人,曉得新夫人折騰了一日,這便給人開飯來了,得孟老爺這般周到,咱新夫人再千裏迢迢也值了。」


    周月笑嗬嗬地跟了進來,迭聲誇耀新郎官,叫新房內外的下人聽著也笑了,即刻見怪不怪主子亂了規矩,不合巹洞房,反倒攜了少爺來拜見新娘親呢。


    孟維至曉得她這是免得由人生疑才刻意吹噓的話,故隻微笑不多言,項琳卻是越發心安了,畢竟初至孟家,便得丈夫如斯關照,隻覺渴望安定的心,有了苗頭。


    新房之內,人人各懷心思,誰都想盡好本分,安生無事。


    用膳過,周月主動牽了正念離開,一老一少頻頻迴首。


    老的在感慨這洞房夜怕是成不了好事,可倒也證明孟維至是守諾君子,項琳與他來日方長,兩口兒肯定會越過越好。


    小的則想著︰明兒個該同娘玩些什麽好呢?


    仆婦收拾好案桌,向老爺夫人說些吉言就離開了,新房頓餘他們二人相對。


    項琳眉眸低垂,靜待丈夫動作,心中既慌且羞,不想孟維至隻是泡上陳茶同她消食,並無別的舉動。


    「你沒帶個丫頭來?我替你尋一個迴來侍候?」他忽而一問。


    「多謝老爺關心。」迎上他溫和的目光,她卸下內心重重不安,揚起倩笑,積極道︰「家中祖母管教甚嚴,生為女子便不是飯來張口的主兒,我會操琴女紅,也會炊爨浣衣,婦人該做的都會做,隻是未曾帶過孩子,將來若有不周之處,還望老爺多提點,妾身定努力改進。」


    除了夫家非要不可的嫁奩,她不要項家任何一件物事,連自幼侍候的丫鬟也摒了去,就這麽孤身嫁往異地。


    嫁進孟家後,她這輩子已無別的退路了,討老爺歡心、照顧好繼子,全是她該做也務必做好的事。


    她那般認分,且帶著仰人鼻息的謙卑,再看她音容溫順,全無大戶閨秀的驕氣,孟維至心一軟,目色更柔上三分。


    「我平日在外走動顧不上念兒,往日讓婆子帶著嬌縱,叫念兒淘氣,你帶著他,倒不必事事將就,教他懂得敬老尊賢的道理就是,其餘的,我當親自調教。」他和顏溫厚,誠懇又道︰「你非仆役,無須做那種粗活兒,在這兒盡管放寬心過日子,假若念兒難帶,交給婆子便是,你人在我處,沒有操勞的道理。」


    過門是客,他不會勉強她帶孩子,可如果她能替代他陪伴愛兒,那麽,讓她安穩順心就是他的報答。即使她幫不上忙,但隻要她身在孟家,他身為當家主子亦必庇護她。


    項琳聽得怔怔的,心坎似被什麽慢慢填塞,半晌方迴神道︰「多謝老爺關照。」


    雖未真切了解夫君性情,但他言語如此懇切,眉宇之間一片溫柔敦厚,在在暖人心扉,叫她不由自主打心底生出感動。


    山重水複疑無路,柳暗花明又一村——她如今不就是這般情狀?得到夫君關懷,她放下了遠嫁之憂,並有了更大的信心去融入這個尚且陌生的夫家。


    她叫他老爺,那他該如何稱唿她?


    孟維至略一躊躇,溫聲道︰「我長你許多青春,在人前喚你娘子,人後喚你妹子,可好?」


    他倆隻是台麵上的夫妻,今後稱她娘子實屬情非得已,他不想她誤會自己占人便宜。


    她不知他語中所意,又是一怔,心窩像被割了一刀,生疼。


    妹子……她頭上兩個哥哥都這麽叫她的,但同胞二哥在她六歲時被娘親送去外家就學,而大房的大哥長年不在家,與她這二房女兒的關係又疏淡,能叫她妹子的人,縱是血親,又似有若無。


    她忽而有些想哭。


    娘親背棄了她,兄長與自己又無親厚的手足情誼,好似她真是煞星,命該如此……


    「都聽老爺的。」極力忍住了淚,她掀唇,把那些源自項家的苦楚全埋藏起來,永不翻開。


    不論過往如何,眼前這個男人,是她以後唯一的親人了。


    孟維至頷首一笑。


    「時候不早,先歇了。」


    項琳心跳一促,見他語音一落,已起身往屏風後走去,她站起來,怯怯地跟了進去。


    周嬤嬤說她明年才及笄,眼下還小了點兒,並不急著圓房,可若然老爺興致來了,她也不得拒絕,叮囑她盡心伺候就是了……思及此,她絞緊十指,緊張得不知如何是好。


    「你上榻,迴頭我吹了燈,自去躺涼榻。」


    才低首走到床邊,便聽他這麽吩咐,她抬眉,看見他拎著枕頭向她微笑,態度可親,一下子便驅散了她的心慌膽戰。


    「咱們若是分房了,麵上不好看,我也怕下人不當你是迴事兒,往後要教妹子委屈了。」她臉上尚殘留緊繃之色,對於兩人不得已同房,他少不得好好解釋。


    「老爺想得周全,我哪裏會委屈?」她微微低首,感激他的體貼,又暗忖雖不與他同枕,但兩人到底共宿一室,這教她臉上一時羞色更厚,隻聽心音又鼓噪了幾分。「我……我替老爺搬被子,怕夜裏受涼了……」紅著臉言畢,她自覺理當作出妻子該有的迴護,彎身摟了一懷被子。


    她手腳麻利,孟維至未及客氣阻撓,她已抱起被子朝屏風後的涼榻去了,他看著床頭那個屬於她的香枕,轉身打開了箱籠,取出平日備用的被子,鋪上他獨眠三年的床榻。


    晚風送涼燈生暈,映照牆上喜成雙。


    燭下未能成雙的一對新人,各自收拾了下,就寢了。


    安躺軟褥上,項琳凝望黑漆漆的帳頂,心情仍有些忐忑,但迴想夫君頻以笑顏相待,一雙眸子總溢出煦暖光芒,她唇上綻現淡淡笑痕,拉高被子,將自己包了個嚴密。


    被窩裏清清爽爽的味道,一如他形容磊磊落落,叫人舒心,她反覆細味他的言語,隻覺踏實無比,身體緩緩放鬆下來,加上舟車多日,終不敵困乏,須臾沈入黑甜夢鄉。


    孟維至心胸澄明,對項琳沒甚彎彎曲曲的心思,獨念發妻故去,所幸遺一子伴隨,個中得失,不論喜悲,皆已圓他心願,周月實在功不可沒,故此,他對她一直心懷感恩。


    這般大張旗鼓地迎來她的甥孫女後,他會遵守承諾,多幫襯她這位落難親人。


    隨遇而安,也是心安理得。


    他合眼,沾枕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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