莉莎被冰冷的哥哥凍醒,哭著求他睜開眼睛和自己說說話,抱抱自己,還咬開了自己的手腕試圖用血液給哥哥補充體力。


    但安迪已經死了。


    打著哈欠的管理者在發現屍體後一臉晦氣地將安迪丟進了箱子裏,這個箱子每天都會被填滿後運走,一部分送去黑市,另一部分則是送去無盡平原。


    安迪最後的記憶,就是莉莎沉默卻撕心裂肺的哭泣。


    安迪很確定,自己已經死了,那種被饑餓和寒冷折磨到極致的痛苦隨著僵硬的身體漸漸消失的感覺……不會錯的,那就是他恐懼的死亡。


    “天使護士大人……”安迪很不安,也充滿了恐懼,但比起那些恐懼,他更想要見到莉莎,“請問莉莎,就是我的妹妹,莉莎她在哪裏?我能見她嗎?”


    瑪利亞正在忙碌,這個房間與其說是“病房”,不如說是停屍房,被安置在這裏的人不是屍體就是即將變成屍體的瀕死之人,因此負責這裏的護士人數並不多。


    現在在複活術的作用下五百個患者都恢複了,治療之外的相應工作就變多了。


    瑪利亞忙得頭也不太,但是很快地就記下了關鍵字:“莉莎是吧?幾歲?男孩還是女孩?你們身邊還有其他大人嗎?你們之前是在哪個城市的?”


    安迪既希冀又忐忑的說:“莉莎五歲了,是女孩,隻有我和莉莎了,我們之前在玫瑰之城。”


    瑪利亞將這些關鍵字輸入了係統,五歲那批的孩子情況是最糟糕的,有家長的孩子情況會還一些,但孤身一人或是隻有孩子抱團的情況就很糟糕了。


    瑪利亞看了一眼查出來的結果,溫和地說:“她現在在兒童醫院接受治療,你等一下就能去找她了。”


    安迪緊張地幾乎破音了:“治、治療?!莉莎是受傷了嗎?!”


    瑪利亞安撫他:“沒有受傷,也沒有生病,是長期餓出來的營養不良,給牧師賜福過後,三餐定時多睡覺很快就能恢複健康了。”


    安迪聽不懂“營養不良”,但是“餓”他是懂的。


    像他們這樣的人早就已經習慣了肚子空蕩蕩的饑餓,聽到瑪利亞這樣的解釋反而狠狠鬆了一大口氣。


    安迪雖然很想立刻就見到莉莎,但安靜地沒有多說什麽,靜靜地等待著瑪利亞的吩咐。


    瑪利亞先是將安迪的病例和接下來的醫囑開好,接著才將飯桶的蓋子打開。


    在飯桶的蓋子被打開的一瞬間,無數的水霧噴湧而出,白霧帶來了極致的香氣,幾乎是瞬間,病房裏此起彼伏地響起了肚子咕嚕嚕的雷鳴。


    安迪紅著臉,控製不住地將脖子伸得很長,他從未聞過如此好聞的聞到。


    原以為加了土豆的雜草野菜土豆糊糊已經是世間罕見的美食,卻在聞到這股味道後,什麽黑麵包、土豆糊糊,都被他忘到了腦袋。


    鼻翼飛快地張到最大,然後用力地一吸,恨不得將空氣中所有的香味都吸到肚子裏去。


    就好像,光是聞著這個聞到,整個人就能獲得無窮無盡的力量一般!


    好香好香好香——


    安迪身體的每一個細胞好像都長出了鼻子和嘴巴,都在叫囂著想要吃到它,每一個細胞都在渴望著它!


    但安迪隻是不斷地吸氣,將周圍一切的空氣都吸到自己的肚子裏。


    這種聞著就好吃到不行的食物,不是他有資格吃到的,能這樣近距離地聞一聞味道,就已經是極大的幸運了!


    瑪利亞抬頭衝安迪溫和地笑了一下,然後問:“要甜的還是要鹹的?”


    安迪整個人都陷入了呆滯,某個讓人不敢置信的念頭從後腦勺升起,震得他整個人都處於了一個癡傻的狀態。


    安迪的身體顯然比他的腦子更好用,他的舌頭和聲帶毫不猶豫地發出了聲音:“甜的!”


    【甜】是最讓人無法拒絕的一個形容詞了。


    瑪利亞給他打了一碗紅棗花生粥,保溫桶能設定溫度,因此熱乎乎的粥被維持在一個比適口高一兩度的溫度。


    秋末冬初的氣溫已經很低了,這一碗微燙的粥喝下去不會燙傷喉嚨,但又能給身體帶來足夠的熱量,再合適不過了!


    瑪利亞將粥端給他,看著他震驚到迴不過神的模樣有些憐惜,伸手揉了揉他的腦袋:“喝吧,這是仁慈的領主大人賜下的,人人都有,要感謝的話,就在以後的學習和工作中好好努力吧。”


    瑪利亞剛好過了18歲的年齡,沒能去學校上課是她的一個遺憾,但好在人人都能去掃盲班上課,她學習十分用工,工作也很勤奮,於是沒過多久,她就被推舉到補習班學習專業的牧師職業技能和護士工作規範。


    她目前還處於一個實習生階段,但已經在準備醫師執照的考試了,順利的話明年春天就能成為正式的醫生。


    不過……沒能去學校上學一直都是她心裏的一個遺憾。


    瑪利亞深知自己已經足夠幸運,因此她對安迪隻有滿滿的期待和祝福。


    “要好好學習,成為一個對蘭斯維利有用、能幫上領主的忙、找到自己夢想的好公民呀!”


    瑪利亞給這個十二歲卻已經在死亡裏摸爬滾打過一圈的孩子一粒糖。


    想了想,她又補充道:“這些東西莉莎也會有,所以你放心地吃吧,你要吃得飽飽的,長得壯壯的,才能去保護莉莎。”


    接著將手上多出了跳蚤蜱蟲的一次性手套扔掉,換上新的推著小推車去照顧另外的病人。


    老實說,安迪並不能很清楚地聽懂瑪利亞那些奇怪的話,但瑪利亞是那樣的溫柔,對他充滿了善意,所以他牢牢地將那些話記到心裏,等他懂了之後,大約就能知道那些話是什麽意思了。


    安迪看著手裏的這碗粥和糖,第一反應是留著給莉莎,但又想到瑪利亞對他說的那些話,安迪還是準備將它吃掉!


    紅棗粥花生粥看起來很好看,米粒和花生都是白的,去了核的紅棗卻是鮮豔的紅色,強烈的顏色對比看得人注意力專注得恨不能一口將它們全部吃掉!


    大米被煮得很是飽滿,鼓鼓脹脹得開出了含羞的米花,米湯是濃稠且黏膩的白色,好像放涼後就會變成果凍一樣的固態。


    因為加了紅棗,甜滋滋的香味直衝天靈蓋,安迪連勺子也來不及使用,低頭就喝了一大口。


    香,首先就是香味在口腔裏爆炸的濃鬱香味!


    在大米的香味就已經足夠霸道的情況下,有著豐富油脂的花生也被加了下去,經過長時間的小火慢熬燉煮後,花生變得極其軟爛,看著還維持著花生的形態,實則舌尖輕輕一抿就會化作無數綿密細小的沙子,將花生霸道的香味和醇香的油脂全部釋放出來。


    粥的甜味幾乎全部來自於本身的味道,其中起最大作用的,自然是紅棗。


    它獨特的香味給這碗粥增加了豐富的層次感,同時又是甜味的來源。


    清清淡淡的甜味和大米的迴甘混合在一起,給人無盡悠長的迴味。


    雖然是臨時騰出來的房間,但現在的蘭斯維利城就沒有會漏風漏雨的破房子,因此小小的屋內被塞了許多人後,彼此散發出來的體溫和粥散發出的霧氣就足夠溫暖。


    安迪將花生紅棗粥舔得幹幹淨淨,碗比白色的牆壁都要幹淨得多!


    他舔著殘留了一點味道的碗,隻覺得自己被熱得有些出汗了。


    熱,哈!他竟然會覺得熱!


    昨天的這個時候他被凍得瑟瑟發抖嘴唇青紫隻覺得自己的靈魂要從身體裏脫離出去了,今天卻被熱得鼻尖冒汗,多麽離奇的事情啊!


    但他卻知道,這不是夢。


    對麵那個對著他流口水不止的奴隸是那樣的有威脅,紅棗花生粥的味道更是他想象也想象不出來的美味。


    這樣的存在,怎麽可能是夢呢?


    安迪很清楚這一切都不是夢!


    “要甜的還是鹹的?”


    病人有點多,而負責照料他們的護士又有點少,因此發到安迪的對麵時,安迪已經抱著碗舔了好久,對麵的奴隸也對著他流了一地的口水。


    好在,“漫長”的等待終於過去,瑪利亞走到了對麵的病人麵前。


    “鹹、鹹的……”在安迪對麵的奴隸是個混血,不知道是和什麽混的,有幾個種族的特征,耳朵是毛茸茸的小狗耳朵,身後的尾巴是典型的惡魔尾巴,指甲很尖,是藍色的,但他主要特征又是人類。


    至少是人類、獸人和惡魔的混血。


    他的說話能力很不好,對著安迪流了一地的口水,看樣子是很想吃甜甜的紅棗花生粥,但他的記憶力和語言能力都不太好,支支吾吾地哼哧了好一會,也隻能模糊地學著瑪利亞剛才說過的話。


    很不巧,鹹味在後麵,所以他隻能模仿“鹹的”的發音。


    瑪利亞給他盛了一大碗,混血少年瘦得可怕,身上的每一根骨頭都清晰可見,他被帶迴來的時候身上的骨頭幾乎都斷了,一看就是被虐殺的,但他還頑強地撐著一口氣,被劃爛的雙眼空洞洞地凹陷了下去,卻還吐著舌頭向照顧他的瑪利亞示好。


    瑪利亞憐惜他,給他打了滿滿的一大碗,裏麵的豬肝十分有分量。


    混血少年立刻埋頭大口吃了起來,他吃得急,幾乎是整張臉都埋進了碗裏,發出了唿嚕嚕的巨大動靜。


    瑪利亞安撫著他:“乖孩子,慢慢吃,不著急,好孩子……”


    混血少年抬起頭,咧嘴衝她露出了傻乎乎的笑容,一邊笑,一邊伸長了舌頭去將自己臉上沾著的飯粒和米湯舔到嘴裏。


    瑪利亞說著說著,聲音就多了許多的哽咽。


    她隻能又給他打了一大勺,將他的飯碗填得滿滿的。


    混血少年笑得更燦爛了。


    醫院一共準備了兩種粥,一種是甜粥紅棗花生粥,另一種鹹粥則是菠菜豬肝粥。


    甜粥是迴味悠長的幸福,鹹粥則是紮實的滿足。


    豬肝提前炒過,沒有一點腥味不說,還加劇了豬肝特有口感的香味。


    菠菜提前焯過水,去掉了那抹微不足道的澀味,又是在臨近出鍋前將它倒入,因此菠菜看起來還是綠油油的。


    花生有豐富的油脂,令甜粥的醇香翻了數倍,但豬肝可是“肉”!混血少年吃得頭也不太,隻有唿嚕嚕的聲音能顯示他的急切和對這碗菠菜豬肝粥的喜愛。


    這下輪到安迪對著他流口水了。


    甜粥和肉粥,分不清吃哪個更有賺頭,但能肯定的是——不管吃哪個,都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事情了!


    瑪利亞先是分完了一輪,接著才問:“還有誰要的嗎?”


    蘭斯維利的辦事基本規則就是——讓人吃飽飯!


    無論如何,總得讓人吃飽,不管是幹活還是救助,吃飽飯永遠是第一個也是最基本的要求。


    “瑪利亞天使大人,我、我還要一點……”安迪對食物的渴望超過了懦弱,他勇敢地將顫顫巍巍的手舉起了一點點,他自認為很大聲的聲音,實際上隻比蚊子翅膀的嗡嗡聲大了一點點。


    但瑪利亞還是聽到了,溫柔地推著小車走到他的麵前,她那分成兩格的保溫桶好像永遠都能湧出足夠的食物。


    “要嚐嚐鹹粥嗎?”


    安迪咽著口水,忙不迭地點頭。


    瑪利亞根據他的狀態,給他又打了半碗多的菠菜豬肝粥。


    甜粥和鹹粥都是lv.1能補充體力增加精神和恢複速的食物,並不擔心會加重胃的負擔,但得是在不撐到胃的前提下。


    有了安迪開頭,哪個奴隸能抵擋得住如此美味的食物的誘惑呢?紛紛“喊”道:“請、請瑪利亞天使大人再給我一點……”


    這是很多人永生難忘的一天,吃飽的幸福感原來是這樣的,挺著鼓鼓的肚子躺在溫暖的大床上,原來是這麽幸福的一件事情!


    每個人都是暈暈乎乎的,像是在神國,但他們又很清楚地知道,這裏不是神國。


    護士天使大人們不是天使,而是“護士大人”。


    “啪啪——”


    瑪利亞拍了拍手,將所有人的注意力集中過來後,她才宣布:“接下來我要帶你們去洗澡,大家排好隊伍先去領取物資。等領完物資會有人教你們怎麽使用。等到洗完澡後,你們就能自由活動了,去找親人的話在左邊的櫃台排隊查詢信息,想要去外麵逛逛的話,去右邊喊‘siri我需要幫忙’就可以了。”


    *


    安迪隻覺得度過了一天極其不真實的夢幻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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