士臂纏素紗,將頭裹白綾,軍半舉喪旗,涼州兵如潮水般褪卻。


    安西城上,阮家軍眾將士鬆一口氣,或拄刀扶牆,或癱坐地上,一股子劫後餘生感覺湧上。


    六日激戰,全是硬碰硬的強懟廝殺,毫無技巧可言,自然也不會有快感。


    有的隻有對生命在眼前一片片消逝的麻木漠然。


    阮猛矗立城樓上,憑欄遙望,直到涼州軍消失在地平線外,方鬆了口氣,但隨即又皺起眉頭。


    涼州軍暫退,但會再來,到那時便是不死不休局麵,贏七方若想徹底掌控住涼州,殺父之仇,他一定會報。


    否則如何服眾。


    涼州軍傾巢來襲,時間點卡得極準,正是阮家軍奔襲月餘激戰李通後,舊疲未去,新力未繼,補充裝備,添丁休整的關鍵時刻。


    這一戰,安西軍最精銳的戰騎營僅剩萬餘人,元氣大傷,雖勝猶敗。


    涼州軍折了主帥,卻重創阮家軍,雖敗猶勝。


    突然被一棍子打在七寸上,不由得阮猛不多想。


    平素,安西軍與涼州軍雖有摩擦,但那都是商業關稅,爭奪地盤的小事,不牽扯到生死存亡。


    但這次,分明是來要命的!


    他有料到涼州軍會來,卻沒料到居然來得這麽快,打了阮家軍一個措手不及。


    導致今日之殤主要原因,是信息的不對稱。一定發生了不為人知的事,才導致涼州軍前來搏命。


    阮猛一巴掌拍在城牆上,暗暗懊惱,沉聲道:“來人,速去京城打探,近日來發生了何事!”


    ……


    迴到涼州城客棧,已是陽春初顯時節,張玉郎意外見到了風度翩翩,身後跟著兩個隨從的周之平。


    風不歸大弟子,紅刀會長安府扛把子,河間王世子,這些都是周之平的身份。


    通常,這樣的背景,放在哪個時代,都是絕對的風雲人物,張玉郎自然不敢怠慢,客氣問道:


    “大師兄,你如何來了?”


    燕無雙搶道:“大師兄來尋我,師父希望我接替掌門之職,重振索命門。”


    寥寥幾語,道出許多信息。


    紅刀會本就謀劃甚大,今又插手索命門,如此看,大師兄來涼州,必定還有其他事情,張玉郎目光轉向,等候下文。


    周之平清了請嗓子:“二師弟,我此來除了傳師意於師妹,還另有三事,一是希望師弟引薦我於贏七方。”


    贏七方此刻正在料理贏西後事....張玉郎點頭:“需晚些時日,二和三呢?”


    周之平頜首道:“那便等候幾日。二來嘛,便是想尋個人。”


    他說話時,聲音很輕,語氣卻不容質疑,那是久居人上,所養出的氣質。


    燕無雙眼神崇拜望著周之平,一副迷妹姿態。


    古往今來,臉和權,便是最容易讓女人迷失的東西,錢雖然也可以令女人百依百順,但不會失去理智。


    張玉郎瞧得暗暗吃味。


    周之平話音一轉:“師弟,在涼州可曾見過養雕人?”


    “雕?”張玉郎愕然。


    “雕!”


    “什麽樣的雕?”


    “又黑又大那種!”


    “倒是見修門使者有一個黑雕,又大又醜。”


    周之平沉吟一會,道:“見過贏七方後,我們去會一會他。”


    “師兄,我們三個一起上都打不過他,見了也白見,說不定還會被揍。”張玉郎擔憂。


    他想起了被白衣術士一言不合就弄死的白馬。


    周之平微微一笑:“師父也來了。”


    燕無雙插嘴道:“那老家夥脾氣古怪,武功高強,要是師傅也打不過怎麽辦,我們師徒四人一起挨揍?”


    這畫麵...想想都刺激。


    周之平訝然失笑,搖搖頭道:“師弟師妹,世間之事,並非全是拳頭大小來決定。”


    言語間,忽聽街上有人喧嘩,三人推窗觀望,卻見人流往一處湧去。還有人嚷嚷道:“真言大師來了,大家快去求個吉吧。”


    師兄妹三人對望一眼,各有想法。


    張玉郎嘴角一咧,道:“師妹,我剛沒聽清,那人說求什麽?”


    燕無雙瞪了他一眼,拒絕迴答。那話兒她一個姑娘家怎說得出口,同音也不行!


    周之平提議道:“此人便是我此行第三事,我們去看看!”


    五人出了客棧,隨著人流推推搡搡,來到城西演武台。


    本用來點將演武的高台上,正端坐一個鶴發童顏,身著八卦衣的老者,左右各立著兩名眉清目秀的童子。


    熙熙人流,將演武台圍得水泄不通,卻無一人高聲喧嘩,全場靜默,並自覺排隊,一一上前求教。


    鶴發老者也不嫌人多麻煩,一一為人解惑,贈言。全程笑眯眯的,分文不取。


    言語間,多是些“東南大吉”,“今年定有貴子”,“姻親可成”,“功名有望”,“臉有兇光不可出門”“汝夫不日將歸”等卜算吉言。


    原來是求這個吉...吧....我想多了,張玉郎恍然,有些汗顏,忽覺腰間被人狠狠掐了一道。


    他急扭頭,正對上燕無雙秀氣的後腦勺,以及側臉上掩飾不住的小得意。


    死丫頭下手還挺狠,暫且記下這筆賬,咱們改日再算,到時候我一定讓你疼得哇哇哭...張玉郎按下想法,開口道:“師兄師妹,卦師開口成吉,咱們也去求個吧。”


    話說得別扭,好在意思到了。


    兩人還未表態,便有人插話道:“幾位,真言大師乃是得道高人,可不是什麽卦師。”


    說話的是一個書生打扮的男子,三十來歲年紀,麵上無須,身形卻頗為強壯,肩寬背厚,孔武有力。


    涼州連書生都生得這麽壯...張玉郎愕然,丫不當書生,去打虎都足夠了。


    周之平接過話頭:“在下初到涼城,不知詳細原委,還望兄台不吝賜教。”


    壯書生擺擺手,謙遜道:“真言大師可是大仙人,但有所求,任何事都不吝賜教,他說下雨,天就下雨,說風來,風就來,說人三更死,那人絕活不到五更!”


    這麽玄乎?我不太信,盯著神棍模樣的真言大師,張玉郎泛起了嘀咕。


    大師不都謹言慎行,生怕泄露天機過多,折壽折福麽。


    為何這個真言大師如此與眾不同?不會是個神棍吧。


    燕無雙小腦袋悄悄靠過來,輕聲道:“二師兄你信麽?”


    “你猜。”


    “討厭!”


    “你親我一口就告訴你。哎...師妹輕點,輕點,腫了。”


    張玉郎苦苦哀求,燕無雙這才緩緩撤迴在他腰間肆虐的手。


    周之平看了一會,排眾而出,拱手道:“真言大師,在下想求一真言,請大師移步換景,到一幽靜說話之處。”


    鶴發老者望了一眼周之平,似對他的邀請毫不意外,緩緩起身,揮別人群,領著四童子,做出一副客隨主便姿態。


    周之平當先領路,引眾人來到一處大宅,主客落座,茶水齊備,這才拱手道:“在下欲問大夏命數該有幾何?還望大師賜教。”


    言語間,周之平一揮手,隨從端來一木盤,撩開公布,現出白花花一片銀子,甚是亮眼。


    真言大師不動聲色望了一眼,淡淡說道:“百年前,便有高士推算出,大夏朝命數三百,如今立國二百九十七載。還有三年,公子又何必再請教?”


    周之平令隨從放下銀兩,鄭重其事道:“真言大師,還請再算一道命數。在下想知道大夏命數是否已經改變。”


    真言大師看了一眼木盤,道:“言道三境,命、卜、相。命處於最高境界,不可輕看...公子這點錢財怕是不夠。”


    言道三境,張玉郎倒是略知一二,


    命境是最高境界:即是指命理、命運,指的是萬物一生中的總體走向,包括人。


    能看透命境的,都是真正大賢,即使不是仙也差不多了。古往今來,這樣的高人極少。


    比如,大夏朝國運三百年,自哪一年起,哪一年終,命境不察其中詳細過程,則隻觀其始終。


    其次是卜境:也可稱之為占卜,是對一件事情走向預測分析,解決的是針對性的,具體的事件。


    最初級是相境:就是通過觀察一個人或者一片地形地貌等表像,做出分析預測。比如手相,麵相,宅相,風水。看到烏雲密布便知雨來,一葉飄落知秋將至。


    這是最淺顯的相,普通百姓都略知一二。


    周之平大手一揮,隨從又端出來一盤金元寶,擺在案上,頓時寶光相映,一片金黃晃人眼。


    真言大師眼神終於有了變化,沉吟道:“觀命之法幹係甚大,縱然是我,觀天地運勢一次,也需折壽五年,你等暫且迴避,待我做法施為。”


    張玉郎忽然有句話卡在喉嚨裏,不吐不快,便問道:“大師,觀命一次折壽五年,那您貴庚幾何?”


    真言大師一副鶴發童顏模樣,看上去少說也有百十歲,若觀命折壽是真,他頻繁於人觀命,如何能活這麽久?


    若他的觀命本事不是真...周師兄的錢可不是那麽好拿的!


    真言大師臉顯慚愧,咳咳兩聲道:“老夫今年三十有六。”又解釋道:“請老夫觀命的人實在太多,推辭不過,故而折壽許多,有些老相。”


    ........


    這不是老相,這是真老。眾人無語了。


    看上去,真言大師跟三十六歲一點關係都沒有,倒像是九十六歲。


    張玉郎後知後覺,總算知道為何大師兄要尋真言大師觀命。


    一個有本事,卻不敬畏天地,不拿自己壽命當迴事的命師言道,誰不喜歡?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大夏小衙差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雪夜白衣人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雪夜白衣人並收藏大夏小衙差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