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瑫下意識的摸了摸鼻子,低著頭在車中來迴走動著,好一會沉聲說:“夫德教者,黼黻之祭服也;刑罰者,扞刃之甲胄也。若德教治狡暴,猶以黼黻禦剡鋒也;以刑罰施平世,是以甲升廟堂也。仁者養物之器,刑者懲非之具,我欲利之,而彼欲害之,加仁無悛,非刑不止,君意欲何為?”


    “唐虞之盛,象天用刑,竄殛放流,天下乃服。漢文玄默,比隆成康,猶斷四百,鞭死者多。夫匠石不舍繩墨,故無不直之木。明主不廢戮罰,故無陵遲之政也。”


    竇冕手指有節奏的輕叩著車壁,麵色凝重的分析道。


    “不對啊?”


    “哪不對?”


    “你不是說:以不忍人之心,而行不忍人之政,則雖茅茨土階,固亦明堂也;以幽、厲之心,而行幽、厲之政,則雖明堂,亦暴政所自出之地邪?為何現在又說欲以刑加於黔首之身,豈非幽厲之行也?”


    “蓋天地之道,不能純仁,故青陽闡陶育之和,素秋厲肅殺之威,融風扇則枯瘁攄藻,白露凝則繁英凋零。是以品物阜焉,歲功成焉。溫而無寒,則蠕動不蟄,根植冬榮。寬而無嚴,則奸宄並作,利器長守。故明賞以存正,必罰以閑邪。勸沮之器,莫此之要。觀民設教,濟其寬猛,使懦不可狎,剛不傷恩。五刑之罪,至於三千,是繩不可曲也;司寇行刑,君為不舉,是法不可廢也。繩曲,則奸迴萌矣;法廢,則禍亂滋矣。”


    郭瑫發覺自己有些已經不認識竇冕了,豪氣衝天的笑起來:“你可真損啊,不就是殺雞儆猴嘛,說的這麽麻煩。”


    竇冕見郭瑫理解有誤,低聲解釋道:“賞貴當功而不必重,罰貴得得罪而不必酷也,鞭樸廢於家,則僮仆怠惰;征伐息於國,則群下不虔,愛待敬而不敗,故製禮以崇之;德須威而久立,故作刑以肅之。班倕不委規矩,故方圓不戾於物;明君不釋法度,故機詐不肆其巧。”


    “賞功罰過?”


    “然也!”


    “何以知功過?”


    竇冕見自己花了這麽多口舌,終於把郭瑫拉迴自己的思路來,長舒一口氣,輕輕一笑道:“你啊!繞些路不就行了?”


    郭瑫如夢初醒一般喊道:“郭方!走!到北門,我要給他來個出其不意攻其不備,哈哈哈……”


    這些車夫也是走南闖北慣了,一聽到如此命令,頓時了然於心,於是轉過身,小跑著迴到自己駕前,翻身坐上馬車,駕車穿過西門外的零星的集市,徐徐往北方行去。


    車上的眾仆人好奇心驟起,你一句我一句的起北行的目的,沒一會,車中吵成了一鍋粥。


    直到北門外,車隊停了下了,車上行人紛紛跳下來,眼中滿是好奇的看著這塊完全西門不同的景象。


    這一塊全都是棚戶區,所有的住戶都沿護城河而住,房子是用木頭和樹皮搭成的,一群群光著腚的半大孩子穿梭其間。


    狹窄的護城河麵上飄著一層層的生活穢物,在這個並不暖和的季節中散發著熏人的臭味。


    河岸旁剛剛發出綠芽的柳樹帶著春意盎然的氣息,路旁的草地之中冒出了一層淡淡的綠色,時不時在草地中穿梭的報曉雞與棚戶內喂養的看家狗,雞犬相吠,以至於這裏看起來不似那般蕭瑟。


    李瓚夫婦此時從馬車走下來,並肩走了過來。


    郭瑫本來還在心中為自己計謀得逞而洋洋得意,可一見到北門城外如此景致之時,剛剛布滿笑意的臉上瞬間被憤怒所替代。


    “瑫弟,為何你要從此門入?”走在李瓚身邊的郭瑜拉著臉,皺著眉問。


    “嗯……這個……”


    郭瑫用著求助的眼光看向竇冕。


    竇冕一臉無所謂的瞄了眼李瓚夫婦,翹起二郎腿,愜意的仰起頭感受著春日的陽光,口中風輕雲淡的說:“新官上任,自要懂得辨識忠奸,不然何以為官?我讓他這樣做,自然是要見一見沒見過的東西。”


    “辨忠奸?好大的口氣!”郭瑜冷哼一聲,眼睛直直盯著竇冕,放佛要殺死竇冕一般:“罔你讀了那麽聖賢書,豈不聞:智不逾奸,伐之莫勝;知不至大,奸者難拒。忠奸堪易也。上所用者,奸亦為忠;上所棄者,忠亦為奸。”


    “不識忠奸何以立威?若不立威何來如臂使指?若僅僅隻為虛名來此作甚?豈不聞大樹底下好乘涼?”


    郭瑜雖然讀過一些史書,但那也都是老一套了,哪裏經得起竇冕這一連串的追問,不由呆立當場。


    李瓚可是從小在李膺身邊長大的,李膺原來就是從最底層的吏一步步走上來的,所以很有心得。


    蕩李瓚聽到竇冕這一連串的問法時,豪氣幹雲的拍著胸脯往前邁了一步:“夫吏者,理也,宣德明恩,以牧養民,仁之道也,抑強督奸,捕誅盜賊,義之節也,與民為奸,上官之忠臣也,反之亦然。”


    “我勒個去,這王八蛋在哪找的這理論,純屬禍害人不償命。”竇冕心中嘀咕道,口中倒是閉口不言,一個勁的點著頭,擺出一副我已了然的樣子。


    郭瑫屬於直爽的性格,一見自家反對自己,當即反駁道:“刑法世輕世重,惟齊非齊,有倫有要,刑亂國用重典,用重典者,以其化惡伐滅之,故治國者,當以治吏為先,吏治則民怨平,民怨息則天下安。”


    李瓚針鋒相對道:“太史公曰:法令所以導民也,刑罰所以禁奸也。文武不備,良民懼然身修者,官未曾亂也。奉職循理,亦可以為治,何必威嚴哉?”


    郭瑫唰的一下從車上跳下來,撫掌大笑道:“我曾聞李斯有言,處卑賤之位而計不為者,此禽鹿視肉,人麵而能強行者耳。故詬莫大於卑賤,而悲莫甚於窮困。久處卑賤之位,困苦之地,非世而惡利,自讬於無為,此非士之情也。當今之吏,久處其位,其為名耶?故威懾其眾,旨在平民憤而已。”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靈帝求生指南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良士蹶蹶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良士蹶蹶並收藏靈帝求生指南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