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長公主離家,帶走錢不說,現在兒子還真的被帝王不喜了?楚老夫人想要在兒子跟前大鬧,讓他更厭惡兒媳婦的心思也沒有了,隻餘下滿心惶恐,兩眼一黑,這迴是真暈過去了。


    賬房抱著賬本帶過來的時候,管家先說了老夫人昏厥一事。


    楚弈握拳的手擱在案上,無聲用力攥緊,在手背青筋凸起中冷聲說:「請醫士,讓老夫人好好將養。你說說這兩年家裏的賬。」


    郎君頭一迴對老夫人擺出冷硬的態度,管家一個字也不敢勸,飛快離開。


    賬房見他色厲目冷,戰戰栗栗打開賬本,挑了去年已經結算清的帳先報出府中各處用度數目。


    「一歲一共五十萬餘錢,老夫人那裏就占了二十餘萬?」


    楚弈聽到數字,濃眉一壓,一句話幾乎是從牙縫中擠出來的。


    賬房一頭都是汗,抬袖邊擦邊說:「是,府裏的大項支出除去人情來往和糧食采買,基本都在老夫人那裏了。」


    「怎麽你們之前都沒有往我這裏報!」


    一歲二十餘萬錢,相當於他在軍中養八千兵!


    賬房委屈地說:「郎君和長公主當時一體,長公主說不必讓家裏這些瑣碎事煩擾郎君。」


    桌案就被狠狠砸了一下。


    楚弈連唿吸聲都變粗獷了,趙樂君早間在帝王跟前那句誰不委屈迴蕩在耳邊。


    她外祖姬家如今就剩下老將軍和一個六歲稚兒,姬家的士兵有一半是趙樂君在掏銀子,即便有鐵礦折算,軍費從來都是無底洞!


    除此外她還供著整個楚家的支出。


    他母親為此還三天兩頭就拿無子說事,逼迫她給納妾,完全不知道自己吸附了她多少血。


    ‘誰不委屈……’


    ‘我自甘下賤……’


    趙樂君的話在此時像是巴掌,狠狠扇在了楚弈臉上。


    即便兩人結合是利益為先,但他知道自己喜愛她,在婆媳矛盾中也偏向她,從來不認為她在自己身邊還有什麽委屈可言。可現在自己那點偏向表現出來的寵愛,被滿賬數字打個粉碎。


    也讓他男人的自尊受到極大的衝擊。


    他臉色發青,朝賬房伸手:「把賬本給我。」


    賬本當即就到了他手上,又命人取來紙筆,把人打發走伏案寫寫算算。


    洛宮裏,趙樂君被武帝留下說話,三言兩語轉到了太子生病一事上,帝王在此時言語又一轉說道:「太子最近為了收迴開采礦石的事情煩憂,你一會去探望他,讓他也寬寬心。」


    一句話,不知道藏了多少心思,讓趙樂君又寒了心。


    什麽讓她去寬太子的心,如今要解決這個僵持的局麵,最好的辦法就有人帶頭先繳迴開采權。她外祖父年邁,如今掌軍也隻能在陣地督軍,不能上戰場,她的舅舅們隻留下一個小外甥。如若不是她爭取了姬家軍的代掌權,姬家剩下的十幾萬士兵早被她父皇收入囊中。


    現在說這樣的話,不就是要她用姬家來牽頭,率先交了權,讓其他人不得不跟著上繳。


    可是這樣一來,她和太子就是眾矢之的,在這朝堂中會更加寸步難行!


    趙樂君跪坐著,雙手交疊在身前,心中憤怒瀕臨失控,最終她還是用著女兒恭敬柔順的聲音迴話:「是。」


    從帝王宮中走出來,趙樂君走在陽光下亦覺得渾身發涼。


    她做再多,也無法消除帝王對讒言的聽信,仍舊被逼得要一退再退。


    倘若最後,她和太子後腳跟就是萬丈深淵,她還要退嗎?


    趙樂君抬頭,看向高掛在天邊的太陽,在日頭下站了許久,才驅去滿身的寒意。


    太子得知阿姊進宮來探望,忙要從榻上起身去相迎,卻被快步過來的趙樂君一把按了迴去。


    她看著眉眼和自己有三分相似的少年,麵上有著溫柔的笑:「躺好,別亂動,我探探額頭。」


    太子抓住她的手,不讓她動,眼角就那麽紅了:「阿姐,是弟弟累了你,讓你跟楚將軍和離了。」


    趙樂君一怔,太子難過地說道:「阿姐,你不要再進宮來了。鐵礦的事情,弟弟會想辦法,絕不能讓姬家這個時候站出來。」


    細白的手還是貼到了太子額前,趙樂君探著他已經褪下來的體溫,依舊溫柔地說:「不用姬家站出來,我們有辦法……」


    楚弈在家中理清兩年的賬目,拿起手邊筆墨已經幹了的紙張,疊好揣著出門,一路策馬到了長公主府。


    從守門的侍衛口中得知她還在宮中,便坐在馬背上,一等就是一個多時辰。


    雖然是太陽下,巷子卻正當風口,吹得他握著馬鞭的手都半僵著。


    終於,遠處傳來馬車軲轆碾過地麵的動靜,伴著空靈的銀鈴聲。


    是趙樂君的車駕歸來。


    楚弈身下的戰馬聽到聲音似乎有點躁動,四隻蹄子刨著地麵,被他一勒韁繩,又安靜下來。


    趙樂君的車駕已經緩緩過來,等到停下的時候,他才慢慢催馬來到她窗前。


    銀錦已經在車邊稟報過,楚弈盯著紗簾內若隱若現的身影,屬於她的氣息一點點飄散在他鼻端,他暗暗吸了口氣,馬車裏傳出她冷淡的聲音。


    「楚將軍是來賠我銀子的嗎?」


    楚弈登時覺得揣在胸前的那張借據滾燙,仿佛化作火焰,燙灼焚燒著他肌膚,讓他一張臉也火辣辣地燒起來。


    巷子的風仿佛越刮越大,吹起楚弈衣袂,卻吹不散他麵上滾燙的熱氣。


    他久久沒有迴答,趙樂君似乎不耐了,吩咐進府的聲音隔著窗傳了出來。


    趕車的侍衛應聲,馬車吱呀一聲,四角掛著的銀色鈴鐺發出一陣清響。楚弈此時喊了聲:「且慢。」


    馬車應聲再次停下。


    他探手到懷裏,將那張一直灼著他的借據拿了出來,從窗子遞過去。


    忍住讓人欲拔腿就逃的羞愧說:「這是我該給你的銀錢數額。我不知這兩年家裏花銷是這種情況,銀錢數額過大,我一時也湊不齊,特寫下此借據,必會及早歸還。」


    趙樂君看著遞進來的薄薄一張紙,著實是愣了一下。


    她和離拿走自己的東西,包括銀子都是應該的,讓他賠償門扇確實也是有意借此告訴他自己的付出。


    兩人是因為利益結合,可她也沒有占他便宜,她受了委屈自然要說明白。眼下的結果是她預見的,卻也有她未曾預料到。


    比如他算清她在楚家這兩年的支出,立下字據要歸還。


    趙樂君凝視著那張字據,這可能也是他身為男人的尊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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