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看見人。”裴哲據實說,“我來的比較晚,他今天一早就發消息說已經到了,這會兒說不定在跟姐夫他們去那邊玩飛盤了。”蘇藝謝過裴哲,說她要去楚暢那邊看看,先行告辭。空氣仿佛安靜了一瞬間。掌心始終貼得很緊,趙以川突然感慨:“這是我們辦婚禮的那個地方嘛。”獨棟大別墅的泳池與草坪沒什麽太大變化,日光鼎盛,與當日陰沉沉的天空卻截然相反,濕地似乎更綠了,於是陰差陽錯地營造出物是人非的錯覺。但物是人非也不太對,裴哲胡亂地想,人還是那個人,隻他們離得更近了。鼻尖被掐了把,他抬起頭,對上趙以川的瞳仁。他瞳仁顏色本就偏淺,陽光映照著,像耀眼的水晶,一時叫人有些失語。裴哲察覺自己最近盯著趙以川看久了就容易放空,暗道不好。故作掩飾,裴哲環顧四周發現人群在朝庭院的酒會聚集了。“走吧。”裴哲拉著他,“苒姐剛又提醒我,她想認識你。”趙以川愣道:“認識我幹什麽?”“她對你很有興趣,可能你長得比她老公帥吧。”裴哲開了個玩笑,故意說,“等會兒好好表現,鄒路苒是虹市著名富婆,各種資源多得兩輩子用不完,想巴結她的人多了去了,難得她主動跟你示好。”他本意是交個朋友,哪知說著說著就變了味。裴哲自己也停頓了下,感覺喝了酒,口無遮攔,剛要把話頭往迴拉到正常交情,趙以川開了口。“不用,我費那個事幹什麽。”他說,“我老公也是虹市著名青年企業家啊。”裴哲看著他。趙以川眉梢一抬:“嫁入豪門,我已經不用努力了,懂嗎?裴總。”被他反將一軍,裴哲沒轍了。趁著他啞口無言的須臾,趙以川扳過裴哲的肩,把他扣在自己懷裏。“好啦,說著玩的。”他揉揉裴哲的頭發。裴哲當真聽他的,頭發一直沒去剪短,又長得快,不過兩三周,細碎發梢掃過後頸,已有了幾分複蘇的青春氣,削弱了氣勢,可趙以川愛不釋手。他埋在趙以川頸間悶聲道:“我明白。”“愛你。”趙以川說。裴哲那個不易察覺的小疙瘩立即被安撫,他點點頭,蹭著趙以川。遲來的擁抱沒有輕易放手,他們約好,每天迴家後都要這麽抱著持續一分鍾,即便一句話都不說,也能從彼此緩慢加速的心跳裏縮減分開的重量。裴哲迴抱住趙以川,每當這時,他都能清晰地感知到趙以川衣袖間、肩膀、耳根的淡淡的微苦的清香,帶著一絲海風般的潮濕,讓他閉上眼就能以為自己是一條小船,在黎明瑰麗的、分秒變化萬千的天水之間遨遊。他側過臉,親吻趙以川線條淩厲的下頜。“現在走吧。”趙以川說,他放開裴哲,眼睛彎起來月牙似的笑了。第64章 最終、星震晴天,草坪上的聚會愈發熱鬧。參加的人主要是鄒路苒的世交發小們,也有一些私人關係良好的合作夥伴,總共二十來個人。因為彼此間不太熟悉,迅速地分成好幾個小團體,在酒會邊三三兩兩地相聚。女主人特意提起某人,再不介紹趙以川和她認識就說不過去,裴哲和趙以川去跟鄒路苒打了個招唿,喝了杯香檳後,就端著酒自覺地挪到了自己更熟悉的那幾個人中。永瑞的文恆朗臨時有事要遲到,剩下的更是常常聚的,一點也不陌生。楚暢半摟著蘇藝,正雙眼發光地和林南知聊天。裴哲走近時,將將能聽見一個尾巴。“……我也聽林見海提過,但總覺得這事兒不對勁。”林南知今天心情不好,微皺著眉,連氣質都添了幾分憂鬱,“現在江德常隻剩一口氣了,他還不迴來,萬一真出事了呢?”裴哲一愣,身邊,趙以川壓低聲音問他:“說江部長嗎?”他遲疑地點頭。這算是一個不大不小的新聞,江栩失聯了。一開始,沒人把這當迴事。江栩本來就晝夜顛倒,他神出鬼沒的,又在泰恆集團早早地被邊緣化,沒有職位更沒有話語權,尊稱他一聲“江部長”都是給江德常麵子。圈子裏都知道他是個隻顧自己開心的紈絝,又陰晴不定,誰也不會閑著沒事去惹他。泰恆高層換了人,起初也和江栩關係不大,直到連續一個禮拜需要他簽字的文件都還空著,影響好幾個會議流程的繼續,這才有人意識到嚴重性。電話不接,房產全都空著,沒有出入境記錄,沒買過飛機高鐵。一天前,江栩那輛招搖無比的阿爾法羅密歐在虹市前往平京的高速公路上撞了護欄,前引擎蓋碎得稀巴爛,但車上隻有那個啞巴司機,現在昏迷不醒。江栩就這麽人間蒸發了。他帶著江德常給他的九位數信托,以及泰恆的幾份機密文件,不見蹤影。泰恆現任代理主席報了案,但警察也不知該怎麽入手江家的話事人已經虛弱得奄奄一息,江栩的母親和妹妹早在泰恆改組董事會前就出國,並明確表達了不會迴來,而另一位江德常的名義上的女友,也已經跟小兒子在新加坡沒事人似的生活著。信托是其次,機密文件涉及到泰恆改組後的章程如何修改,不能外泄。目前隻能一群人焦急等待icu裏的啞巴清醒過來才好詢問。他們這群人裏,跟江栩走得最近的是林南知,連他都沒江栩的消息,裴哲原本不太當迴事的,這時也不由得打起精神。林南知憂心忡忡:“好幾天了,也沒見到人。”“會不會出國和江笑見麵?”楚暢問。林南知否定:“他雖然和江笑關係不差,可錢的事,向來分得很清楚。江家的信托全是他的,江笑沒分到錢,這會兒恐怕早就恨他入骨了。”“是吧。”楚暢歎了口氣,說,“不過,我還以為江董一直不待見江栩呢。”“信托不能說明什麽。”裴哲提醒他。楚暢一抿唇,大約感受到自己和江栩同人不同命,又被即將去平京開展業務的壓力逼急了,最終隻剩下一通“嘖嘖”。但江栩的“失蹤”注定會成為這天派對的熱門話題,裴哲吃了點水果,已經聽到三五個人在打聽。也有找他打探,裴哲不愛背後說別人,再加上他和江栩盡管不太對付,卻並非你死我活的競爭關係,禮貌地拒絕了。連著躲開好幾個人,裴哲開始不太吃得消,後悔答應鄒路苒前來,思索著,要不跟林南知一樣,找個理由趕緊跑。正策劃如何離開,幾個方案逐一在腦內分析利弊,手腕突然被握住。他看過去,剛才跑去吃水果的趙以川不知何時迴來了。“我們去那邊吧?”他問裴哲。兩個人逃跑比一個人顯眼,可也更方便,裴哲剛答應了,趙以川便無比自然地半抱著他,然後腦袋枕在裴哲肩膀,兩眼一眯,裝了醉。裴哲在心中啞然失笑,表麵維持嚴肅,謝絕了侍者的幫忙隻帶著趙以川去往別墅後。他記得那裏有一條小路通向濕地。夏日綠楊蔭濃,人工湖的水量也遠勝冬天,樹叢深處不時一聲鳥鳴打破沉寂,隔開遠處的沸反盈天。半年前,他們也曾從婚禮現場離開,沿著這條路一直走到人工湖邊。說的同樣是關於江栩,這一下讓裴哲恍惚,整整六個月的時光仿佛並未帶走什麽,但他和趙以川從一前一後始終隔著半米,到親密地貼近彼此。裴哲的話其實不多,私下相處時,趙以川也大部分時候都保持沉默,除非裴哲有意與他聊什麽。可一旦聊到兩個人感興趣的話題,那就你來我往,停不下了。“你……下個月是不是要去h省?”趙以川少見地主動問他。因為薑嘉鈺和趙以川加上微信後多半有求必應,裴哲不意外趙以川知道自己的工作安排,不過趙以川對他出差問得少,這次他也跟著好奇。“有其他安排?”裴哲反問。趙以川抿了下唇,碰碰他的手掌心:“下個月如果手頭這個活兒能幹完,蘇藝的想法是,讓我休個年假……她說我入職到現在還沒休過假。”裴哲表情玩味。趙以川立刻改口:“除了那三天婚假。”“你以前沒去過h省?”裴哲故意假裝聽不懂,“不錯的,高原,沒有任何汙染,夏天不下雪,氣候也還不錯”“我跟你一起去吧。”趙以川直接說,“休假的話。”從他問的第一句起就知道趙以川在想什麽,裴哲不發一言,點頭同意。內心其實雀躍,好像趙以川就此能融入他的工作,下一步當然軟磨硬泡,直到趙以川願意當華聞在啟榮科技的長期顧問,恨不得天天把趙以川綁在辦公室外,工作間隙,裴哲一開門就能看見他,才最好不過。隻不過現在距離他們把馳元的專利變相還給了趙馳顯管理沒多久,再提出,以趙以川的自尊心是不可能立即接受的。凡事徐徐圖之,裴哲不急,左右他和趙以川的日子還長。現在,趙以川答應與他一起去休假,他就總能潤物無聲地讓趙以川答應順著自己。裴哲不敢說自己十分了解趙以川,可他想,因為趙以川也愛他。愛能模糊很多原則,有何不可呢?趙以川得了他的同意,握住裴哲的手,若有所指地摩挲幾下那枚婚戒。“你的鑽石大。”裴哲笑了聲,“嫌不夠啊?”“不是,”趙以川早忘了鑽石的尺寸,說著說著,忍不住笑意更深,“今天你發定位給我的時候我就想,這不是咱倆結婚的地方嗎?還以為,你玩什麽故地重遊。”裴哲說:“不想嗎?”“不想。”“為什麽?““那天我們吵架了。”而且很戲劇化的,那是他們迄今為止吵得最不明所以卻最激烈的一次,甚至緊接著就異常冷戰,整整一個星期都沒有聯係對方。他不提,裴哲已經沒太糾結,可趙以川一說,曾經的許多疑慮又侵占了理智。裴哲想了想,問:“所以你婚禮的時候……到底怎麽想的?”“嗯?”裴哲提醒他道:“生氣了,然後就走了。”“你真不明白嗎?”“真的。”裴哲強調,“我都分不清是什麽時候開始,你心情好像一下子就變得很差。但我沒問,我總覺得你被冒犯了才那樣。”“不是冒犯。”趙以川思索片刻,說,“但確實心情不好,從你親我的時候開始。”裴哲沒想清楚這一層,本能地“啊”了聲。趙以川比他記得更多細節,他一句一句地,開始給裴哲重複那天他說過的話:“你說,‘別誤會了,我答應你不會再這麽做’。在我聽來,這句差點就是判了死刑立即執行,剝奪追求你的機會終身,所以特別刺耳。”發生在婚禮那個纏綿的吻之後,裴哲主動的,也是裴哲躲開的。躲開後,裴哲仿佛進入徹底無序的混亂。趙以川無從知曉裴哲比自己更惶恐,在一片焦灼與難耐中他一邊迴味錯失的過敏症狀,一邊反省失去節奏的心跳、突然翻湧的酸澀與紅掉的眼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