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以川說:“然後我想,總不能在外麵呆一晚上,先帶你到我住的公寓。剛去扶你起來,還沒來得及打車,你就吐了。”“啊。”裴哲沒想到、也不知道這茬,條件反射地,“對不起。”怪不得那一次喝多,趙以川會逗他“你吐了”。看裴哲笨拙地為幾年前的錯誤道歉,趙以川伸手揉揉裴哲的頭發:“算啦,反正沒吐我身上,而且看你那樣子,後麵估計也好長時間沒敢喝多。”“這倒是。”裴哲不太好意思地說,“楚暢大肆宣傳,說我酒品差。”“嗯,帶你迴公寓後,你顛三倒四罵了好久,一會兒英文一會兒中文的,我也沒聽懂。”似乎想到那晚裴哲難得一見的滑稽,趙以川彎了彎眉眼,“不過,我們那時候不太熟,就一下子……不知道該怎麽解釋,總覺得你留在我公寓不太好的樣子。”裴哲想說“有什麽不好”,但欲言又止。他隱隱約約地感覺到,趙以川似乎話裏有話。“所以等你睡了,我就給楚暢發信息因為共同的朋友好像就他和我熟悉些他那天剛巧跟朋友去橘子堡玩,就說馬上開車過來。”裴哲聽到這,跟自己的記憶銜接上了:“所以,你就把我扔給他了。”趙以川有些失語。為這個“扔”的形容詞。現在他們關係不一般,聽著像裴哲埋怨自己拋棄他,或者懊悔他應該照顧到最後,至少等醒來,告訴裴哲“昨晚是我把你哄睡著的”一樣。但趙以川也清楚,這隻是現在的結論。換做當時,他不會趁裴哲剛分手、情感需求強烈而脆弱的時刻連哄帶騙,也不會在兩人從不熟到剛認識的階段就迅速在一起然後異地戀。如果得到一個人太輕易,他多半不肯放棄前途美好的工作,也無法衡量出自己對裴哲到底有多深的愛。而裴哲才經曆了失敗的感情,也不一定能全身心投入。他們會像很多因為寂寞選擇彼此陪伴的情侶,有概率安安穩穩地長久,但更可能在相處過後發現哪哪都不合適、難以共同麵對許多困難和挫折、無法互相理解、不能陪伴尚不成熟的對方適應殘酷社會……更別提未來的兵荒馬亂。趙以川從未覺得他們相愛得太遲,隻要是裴哲,現在就剛剛好。“你當時也沒說收留我一晚。”裴哲說。“我留了你,你會以身相許嗎?”趙以川半開玩笑地問,然後在裴哲的愣怔裏,自己先給了答案,“你不會的,我也不會那麽做。那段時間對你而言太痛苦,可能未來你都不能完全放下,我對你來說是什麽呢?安慰劑而已。”裴哲似乎在思忖,他把趙以川的話來迴咀嚼,心不甘情不願承認。“大概率。”“而且我去接你是擔心你的安全,沒想讓你因此感動。”裴哲聽得想笑,又很無奈:“好吧,很有道理,但你總是這麽擅長潑冷水嗎?雖然我很喜歡你的理智,趙以川,不過有時候……你太不浪漫了。”說到不浪漫,趙以川眉梢微抬:“還有一件事。”“嗯?”“你那天睡到半夜低血糖,餓醒了,自己去冰箱裏拿了我囤的鬆露巧克力,一塊都沒剩啊裴哲。”趙以川三兩下從購物軟件裏搜出品牌,“就這個,早想讓你賠了。”裴哲:“……”被巧克力再次攪局,仿佛是趙以川故意的,不想讓他陷入太沉重的氣氛。麵前的咖啡盤裏配了一塊黃油曲奇,裴哲拿起它,推到趙以川麵前:“先用這個付定金,等迴虹市,我給你把超市貨架搬空。”“可不得了。”趙以川半真半假地驚訝,“霸道總裁愛上我。”裴哲:“……啊?”趙以川:“老公真好!”從哪學這些亂七八糟的,裴哲翻了個白眼,揉皺一團紙巾扔他。趙以川準確無誤地接住,還想貧兩句他實在受不了迴憶過去,那些潮水般的酸澀原本已被美夢成真的甜蜜取代殆盡,可今天才發現,他其實也並未完全釋懷。光是那時候沒有陪在裴哲身邊,他就有點後悔。“不過。”裴哲卻不想放過他,又大概被這段錯失的時光格外地觸動,“趙以川,你當時接到電話就過來,是……”是喜歡嗎?是因為有好感,還是僅僅出於善良想要幫助一個認識的學弟?從內心深處,裴哲希望趙以川的答案是“因為喜歡”,可他們的記憶無法銜接,中有深溝斷崖,橫亙出空白的從不聯係的五年。錯過的漫長時間仿佛能把微弱好感磨成一片薄薄的刀刃,鋒利而脆弱。深厚的暗戀卻厚重跌宕,故事感足以將它輕易折斷,殘骸隻會不倫不類。如果喜歡他。既然喜歡他……“為什麽不說呢?為什麽不追,為什麽要等到我找你,才重新靠近?”“太喜歡了,還是不夠喜歡?”“你又會有怎樣的顧慮?”裴哲不敢問他,也不想立刻聽到趙以川的答案。倘若有一絲一毫的可能性是前者,那他現在對趙以川的喜歡或許,愛遠不能與這份被珍而重之的感情達成平衡。他會內疚為什麽不早點發現,盡管他和趙以川都知道這不是任何一個人的錯。“所以,你當時是……”“我那段時間其實有在date。”趙以川說得很快,察覺到他的猶豫似的,盡可能迅速地遮掩掉不知名的傷感,“到紐約以後,律所樓下的咖啡店有個店員追了我一段時間,然後10月,我剛和他第一次約會沒幾天……你就給我打了那個電話。”“啊。”裴哲愣愣地應了一聲。“不過後麵也沒有繼續發展,感覺不太合適。”趙以川說,像在跟他遲來地報備,“嚐試各種各樣的感情……當時,也想過這樣好不好,像大海撈針似的,不一定能找得到自己真喜歡的人。沒那個意思,就是覺得,真要在一起的話我會嚴肅考慮。”“我也沒說你date就不對”“表情說了你很在意。”趙以川戳戳他的臉,“得解釋清楚,不然你好像心裏梗著。”被他看穿,裴哲躲開趙以川的目光,說:“沒有梗著。”“是嗎?”“……真的啊!”裴哲試圖找理由,“我那時跟你不是單純的學長學弟嗎?你和誰約會、喜歡誰,我怎麽有權力去管。”趙以川就說,啊,那也是。聊了幾句,裴哲不那麽窒息了,又有一絲悄然的失落。大約人不分年齡不分性別,不分時機,一旦投入某段感情就總是會不合時宜地幻想,眼前這個已經可以看做是“對的人”在很久以前就對自己存在好感吧。不過,哪怕是喜歡的,似乎趙以川不牽掛他才正確。趙以川不會做讓別人困擾的事。站在趙以川的角度,那時裴哲正和男友穩定交往或者鬧分手,就算有好感,橫刀奪愛也好,救人水火也罷,都不是他能摻和的,所以他最好別自尋煩惱。他又沒必要等裴哲一輩子。所以趙以川和別人約會,脫敏後喜歡別人,再正常不過了。想到這,裴哲覺得自己好多了,重新放鬆了肢體,撐著側臉打趣趙以川:“是不是date的咖啡師就是你很喜歡的那個人啊?”“嗯?”趙以川下意識地否認了,“誰跟你說我很喜歡……”“李談都告訴我了。”“他這人……”“他說你在美國的時候確實有一段很投入的感情。”趙以川先愣了愣,隨後眼睫彎彎地垂,像一輪新月:“那個人啊,說投入……但是我沒和他約會過,更沒有在一起。”“這樣……”“而且他現在都還不知道吧。”不知是不是錯覺,趙以川說這句話的時候帶著寵溺,很善意的那種,仿佛有點無奈地暗示對方是個感情上遲鈍的笨蛋。裴哲越發不是滋味了,握著咖啡杯好一會兒,才悶悶地“嗯”了聲。趙以川問他:“你很在意這個?”裴哲頷首,竟爽快地承認:“對,我可能在嫉妒。”“誒?”“很可笑對嗎?嫉妒一個沒有見過麵,也不知道是誰的人。”趙以川緩緩收斂了笑意。“我知道自己沒立場去嫉妒,甚至是在意。因為都是以前的了,就事論事,你是你,你有你的生活,我是後來的。”裴哲說這些話,把心髒深處血淋淋地剖開一部分給趙以川看,那是最醜陋最真實最陰沉的一個角落,鐫刻的,記錄的,全是他不為人知的私隱。趙以川張了張嘴。他感覺心口仿佛被堵住了,唿吸減緩,脈搏卻不由自主地急速飆升。有那麽一瞬間像重新站在芝加哥的雪夜,亦或是紐約的淩晨街邊,下過雨,如刀的風,寂靜的石子路,落寞的流星。裴哲停頓了好久才平複思緒,繼續說:“沒什麽‘應不應該’,我也不覺得一輩子隻能愛一個人,隻要你愛我……你現在和以後都愛我就很足夠了,過去就讓他過去,不能總是自己糾結。但我總忍不住想,那個人被你放在那麽重要的位置喜歡了好久,哪怕現在沒聯係也沒感覺了,至少也應該在你心裏留下過難以磨滅的迴憶。”裴哲說著說著喉嚨有點疼,他緩了緩,盡可能讓自己聽上去隻有羨慕。“我一直覺得,能長久地單戀一個人很了不起。不管你喜歡了多久,始終沒說出口也在繼續喜歡……肯定是個值得的人。”陽光微醺,咖啡的香氣在空氣中彌漫,又恰到好處地被曬出一股檸檬的酸澀。趙以川一言不發,握住裴哲的手。桌麵,木頭紋路仿佛沿著血管生長似的,他們是兩棵樹,根纏在了一起就成了一棵,緊緊擁抱,不論春秋寒暑。趙以川輕聲問:“所以你怎麽篤定那個人不是你呢?”作者有話說:裴鼠鼠的腦迴路is:趙以川喜歡這個,喜歡那個,喜歡別人,還喜歡我。第59章 五九、是規劃進餘生的意思“沒錯,扔下工作跨越半個曼哈頓去找你,因為你是我那時喜歡的人。”趙以川剛剛開口還忐忑無比,越說越平靜了,“但那天不留你過夜,因為……我還不知道你和fran已經徹底分手了,始終擔心自己的行為會讓你困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