攝影師聽見這句跟著調節氣氛:“二位的衣服也很般配的,待會兒不用笑得太誇張,自然一點、親密一點就好。”“行。”趙以川說完,單手攏過裴哲的後背。裴哲差點渾身發抖,神情不悅,趙以川錯開視線並不看他。用盡心理暗示才沒讓自己對突然的肢體接觸反應過度,裴哲低了低頭,心跳卻也不受控地加快。沒有事先排演,但趙以川的動作熟練得仿佛做過無數次。襯衫單薄,指尖的溫度在靜默片刻後誠實地傳遞到脊骨。緊隨其後的是一股淡香,空曠而悠遠,仿佛晴天時平靜的海洋,裴哲的記憶裏他幾乎沒有和趙以川有過如此近的距離,可這味道他居然似曾相識過。可能無意間在哪兒聞到過,海洋風格的香水不少。裴哲這麽想著,吐出一口氣,眉心那道褶皺終於舒展開了。“好,再靠近一點,頭偏向對方的位置……”“開心!……很不錯!”“哢嚓”忽地閃過白光,短暫的視野失明後裴哲揉了揉眼睛。趙以川已經在快門結束時就放開了他,後背的溫度隨即散去。攝影師很滿意剛才的作品:“在旁邊宣誓台等候一會兒就可以蓋章領證啦!……照片需要多衝洗一版給兩位收藏嗎?”他說得真情實感,是一份無知的祝福,裴哲被閃光燈晃著的那股迷糊還沒過,無意識地就點了點頭:“嗯。”“謝謝啦。”趙以川笑容比拍照時更加無可挑剔。裴哲這時才反應過來剛才攝影師說的什麽,臨時變卦已經晚了,他倒不尷尬,就是對自己的表現有點不滿,冷冷地一扯嘴角。拍完登記照,離領證就剩最後一步。拿著剛衝洗完畢的照片去窗口,簽字,按手印,工作人員手起章落,鋼印拓上薄薄的粉紅紙頁時發出折斷似的“哢嗒”一聲。“恭喜!”她遞過兩本紅色冊子,“這是兩位的結婚證,新婚快樂哦。”從趙以川那兒接過時裴哲隻看了一眼上麵燙金的三個字,和記憶裏沒區別。他把它揣進了外套內側的口袋,沒翻開過。儀式完成了,這個紅色的小本子對裴哲來說成了有法律效力的武器,在父母那兒可以交代,讓那些集團裏七嘴八舌的老古董閉嘴。已婚身份帶給裴哲的價值遠比一段合乎心意的愛情更重要。思及此,裴哲又重新暢快,和趙以川走出民政局大門時他看一眼時間,過了12點,於是隨口問:“要不要一起吃個午飯?”按照他們之前達成的共識,結婚證隻是擺設。這場婚姻最多存續三年,而“婚姻生活”不過就是各忙各的。趙以川繼續做華聞的訴訟律師,裴哲依然是那個不愛風花雪月的冷血資本家,軌跡甚至罕有交集。偶爾見一麵也可以,但最好不見。所以當禮貌地提出邀請時,裴哲理所當然認為趙以川會客氣地拒絕他。然後他迴公司速戰速決地吃個飯,下午找技術部門的幾位骨幹開會。但趙以川沒按約定出牌。他春光明媚地反問:“好啊,吃什麽?”第3章 三、他記得的20歲的裴哲兜兜轉轉又迴到最初買衣服的那個商場,vip客戶經理麵帶職業微笑,為兩人推薦了位於頂層觀景平台的一家西餐廳。據說是很難預約的會員製,但裴哲直到坐下也沒想起來自己到底什麽時候拿的會員身份。他以為這成了vvip服務的一部分,沒多追問。裴哲看也不看菜單就遞給了趙以川,這頓計劃外的午餐讓他不得不重新審視下午開會時間,還有原本安排在午休時間要看的文件也得爭分奪秒地先粗略過一遍有大概印象。對麵問了他有沒有忌口,裴哲隨便“嗯”了幾聲。油封鴨腿,熏三文魚沙拉,低溫牛排和白葡萄酒,趙以川點菜時沒多猶豫,把菜單還給侍者時附贈了一個滿分笑容:“謝謝。”餐廳的視野確實很好,趙以川單手托腮,欣賞了會兒十字路口的車水馬龍,略帶調侃地對裴哲說:“這麽忙?”裴哲這次連敷衍都免了,當聽不見。低著頭,角度緣故,眼角略帶下垂的弧度讓裴哲顯得有點疲倦,加上他皮膚白,不太有血色,整個人無端多了幾分病態。他不抬頭也很好,趙以川想,可以光明正大地、肆無忌憚地看他了。裴哲的文件讀到了上菜,本以為總該消停些,還沒吃兩口,他又開始接電話。食不言的用餐禮儀在裴哲麵前並不管用,他說話很小聲,語速也慢可始終沒停下,後來大概也發現單手不方便,於是開始用藍牙耳機。趙以川歎為觀止,分不出對方是刻意不想和他交談或者真的很忙。但自己用餐也沒好到哪去。手機平放在桌麵上忽然振動,趙以川眉梢一抬,抿了口白葡萄酒查收剛發來的消息,冒冒失失的,全是十萬火急的感歎號。寧思:師父!救救我!今早去拜訪王女士和她還有代理律師聊和解的事,但沒說幾句她就不開心了要我走開!怎麽辦啊師父,我是不是又說錯話了!還有一大串哭臉。趙以川:“……”雖然說剛畢業的新手都比較難帶,但他看寧思的簡曆時沒想到這小姑娘的語言能力也堪稱一絕。加上今天這次,總共已經惹急五個當事人了。如果己方處於優勢也沒什麽,偏偏這次拖到上庭就必輸無疑所以他們才爭取調解。萬幸的是寧思對這一點也有自知之明,見苗頭不對立刻求助,沒有固執己見以免火上澆油造成局勢不可挽迴。……已經不知道這是優點還是缺點了。“等會兒迴去說,先幫我跟王女士約個時間。”趙以川發出這行字。想想又改了:“算了,我自己約。”工作讓佳肴沒了味道,趙以川推測出幾個可能性,打算吃完飯先問對方律師什麽情況再聯係當事人。他不指望寧思現在就說得清楚,通知到位後鎖屏,順帶心疼了下好不容易騰出的一天空閑又泡了湯。他焦頭爛額,對麵,裴哲不知何時結束了電話,麵沉如水卻語帶調侃:“看來你也很忙。”“律所的新人,小孩剛參加工作……難免的。”趙以川知道他不感興趣,主動截斷話題,“算了,小case。”裴哲卻意外地展露好奇:“什麽案子?”“離婚,但是今天我……就讓助理先和對方談一談、能不能私下達成協議,想著她們同性之間總不會比我尷尬,誰知道。”趙以川說得輕鬆,沒有為此煩惱,“家長裏短的,先不說這個了,裴總,你的事解決了不慶祝下嗎?”裴哲禮貌地謝過他。“太客氣了。”趙以川若有所指,“我也不是全沒得到好處。”言語間頗有更深暗示,裴哲沒去細想。不管怎麽樣懸在心裏好幾個月的事圓滿解決,他現在隻剩下暫時解脫的輕鬆感。裴哲吃了兩口午餐,覺得時機成熟,又說:“還有一件事比較麻煩。”“嗯?”表情微妙片刻,裴哲依然語氣平淡:“我沒告訴父母,所以他們以為我和你是秘密戀愛,而且沒有簽過婚前協議。”心裏被四個字不痛不癢地撓了下,指尖像摸到冰,驀地麻了一瞬。趙以川麵不改色:“嗯,然後?”“財產分配你不用太擔心,我來辦就好。但是這周內他們會知道領證的事,按照我母親的性格,多半要提出和你見一麵。”裴哲暗示著。可趙以川沒有接招:“所以?”裴哲無法,隻好直接地說:“可以提前跟你約日期嗎?見個家長。”非要他沒有任何曖昧和委婉,聽見“見家長”三字,趙以川略一頷首,算是應了這個帶點兒別扭的請求。他嚐了口沙拉裏的牛油果,沒什麽味道,咀嚼好一會兒直到那股纏綿的粘稠感消失,趙以川直視裴哲:“不過我以為你至少會通知父母。”“什麽?”裴哲裝傻。“比我想象中更不當迴事,有點吃驚。”趙以川的語氣變得玩味,“裴哲,我們在美國念書那會兒你好像還沒到這程度。”美國,記憶裏的稀薄時光。裴哲不常出現在留學生圈子所以趙以川和他接觸不多,但他知道那時裴哲和現在判若兩人。他始終沒忘記最初遇見的聖誕節,裴哲站在玄關摘了圍巾時唿出一口白氣,在一堆異國他鄉的起哄中笑得羞赧。“不好意思啊今天堵車,雪太大了……”門半掩著,冬夜,芝加哥的大雪落下時簌簌作響,趙以川隔著人群記住了那個笑容,真摯,明媚,好像能把所有秘密都說給他聽。那是趙以川藏了很多年的20歲的裴哲。可正如砒霜與蜜糖,他所留戀的裴哲這個當事人卻壓根不放在心上。隔著一張餐桌,27歲的裴哲聽到關於美國的學生時代,表情和聽見昨天哪裏出了交通事故如出一轍。“是嗎?”裴哲沒有任何觸動,“我現在不是學生了。”紫甘藍汁液逼得舌尖發苦,趙以川含著它好一會兒才咽下去,落地窗邊,初冬的陽光溫暖得如同春日。他也說:“是吧。”一頓午餐吃得全不像剛領了結婚證,後半程更不怎麽交流。裴哲私下裏不太愛聊閑天,趙以川也想著工作的事三分鍾迴一次消息,連對視都沒幾次。就這麽心不在焉地吃完,裴哲按鈴喚來侍者打算刷卡。“我來吧。”趙以川截斷他,頓了頓又解釋,“當做衣服的迴禮。”裴哲片刻沉默重新靠迴椅子:“好。”現在迴神,裴哲今天自見麵起就一直掌握著主動,卻從未想過這麽做有沒有讓趙以川感覺不適。他們更多是合作關係,不是上下級,更非一定要分出孰強孰弱,他的無意識的強勢作風會不會無意間傷害了趙以川?比如不由分說買下那件襯衫還搭配了飾品送給趙以川,自己看來是正常禮貌,但現在也沒發現趙以川其實有可能因此感到不舒服。但道歉遲了,又突兀。裴哲注視趙以川簽單,一句“謝謝”也說不出口。為數不多的對話裏趙以川提起了學生時代,裴哲聽著,好像是很久遠的詞。旁人眼中的絢爛和自由並未給裴哲留下多麽深刻的印象,他不懷念也不再向往,連同自己在國外生活的好幾年也一通拉入黑名單。那時他的舊友不多,但無一例外都說裴哲迴國後性格變得厲害,內斂,寡淡,甚至有點冷漠,完全不像以前。每到這時裴哲總會短暫地迴憶曾經,然後發現他忘的比記得的多。比如不久前楚暢向他介紹趙以川,同一所大學,某某家聚會時見過,後來還一起露營徒步爬山,似乎他為數不多參加的局都總能出現趙以川的身影。可裴哲想不起來了。這時,迴憶裏早已麵容模糊的趙以川就站在他的麵前,問他:“要不要送你?不過喝了酒,可能隻能陪你打車過去。”“司機已經到了。”裴哲說完,又問,“送你?”趙以川笑笑:“和你公司完全兩個方向,不是還有事嗎?算了。”裴哲一想也是,就不勉強了。司機已在商場3樓的vip停車場等候,電梯裏,兩個人獨處的密閉空間中一直冷場莫名的讓裴哲為難。理想狀態應該是這樣的,事情辦完他們就毫無瓜葛,但短暫的暢快後,裴哲居然有一絲難以察覺的恐慌,擔心自己會不會已經開始惹趙以川反感畢竟假結婚這事對趙以川頂多算不光彩,對他卻實打實的有利害衝突。有把柄在誰手裏時的滋味就像螞蟻亂爬似的不好受,尤其知情人還是全世界的唯一。還是得和趙以川保持良好關係。6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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