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平無奇。可是又不好講它平平無奇。畢竟是李心思做的麵條,它的平平無奇反而成了它最與眾不同的地方。迷蹤的那幾道當家改良菜,所用的食材大多稀缺又珍貴,每一種食材都是需要久久尋覓才能得到的存在。這碗麵條,與李心思之前所有的菜肴形成了巨大的反差。“別光看,吃。”李心思給他遞了雙竹筷子,“麵一會兒坨了。”於是唐彥拿起筷子品嚐了這碗平平無奇的麵條。一開始,它的滋味也平平無奇,就是一碗普普通通的素麵,但是很快的,麵條的勁道出來了,給予口齒很舒適的彈力反饋,讓你感覺到它那麽歡欣地想被人食用。接著麵條的滋味也出來了,半清澈的麵湯裏自有它的層次,絕不僅僅隻是麵湯那麽簡單。味蕾能夠很輕易地分辨出來這幾乎清澈見底的高湯都有什麽材料。也許是村子裏哪家的老母雞,山上剛摘下來的新鮮香菇,院子裏長的蔥薑蒜,還有樹上現摘的幾顆花椒,屋簷上篩得剛剛好的黃豆與甜菜,用溪水洗淨的蘿卜,還有村東頭那家昨天殺豬切下來的一整塊兒棒骨。平平無奇的材料,匯聚成了這一鍋高湯。組成了異常和諧的旋律,每一種滋味都在味蕾上跳舞,訴說著煙火氣裏帶著欣欣向榮的人間滋味。這是一種隱藏在平凡後的滋味。是一種曆經人間後沉澱下來的訴說。李心思的這碗麵條,早已超越了他之前所有的菜肴表達出來的東西,成了能夠讓人迴味無窮地返璞歸真。兩個人的表情已經說明了一切,李心思的臉上露出了心滿意足的笑容。“喜歡就好。”他說。*窗外不知道什麽時候下起了小雨。村裏的地麵開始泥濘。於是不太好離開。收拾了碗筷,薑危橋端著去廚房洗碗,唐彥便自然而然地跟李心思聊起來。“透析機是怎麽迴事?”唐彥問。“我的。”李心思很淡定,“有兩年多了,慢性腎衰竭。其實從迷蹤走的時候就覺得不太好,果然來這兒第二年開始渾身浮腫,去縣裏的醫院看,查出腎有問題,說是慢性腎衰竭,隻能做透析。從家裏到醫院二十多公裏,薑危橋瞧不下去給我買了個透析機在家裏,自己做。”唐彥有些無力地開口:“……怎麽會這樣?您為什麽不跟我說?慈鑫下麵有最好的醫院和醫資力量,我如果知道這個情況,絕不會讓您留在這裏。”李心思笑了笑:“你媽媽就特別不想沾慈鑫的光。我是個特別軸的人,說了跟你媽媽幹餐飲,就不會迴頭去站別人的隊。”“我不是別人。”唐彥說。“對,你不是別人。”李心思說,“可是你那會兒……也病著。”“對不起。”唐彥聲音沙啞,“對不起,我沒有好好地照顧著迷蹤,也沒好好地照顧著你,還有孟叔……我、我太讓你們失望了。”“怎麽可能會失望。”李心思摸了摸他的頭,“你母親啊,那會兒走得太匆忙,沒有好好地交代過什麽事情。可是你要知道,無論什麽時候,無論有什麽問題,她一定會說人生永遠不會晚。”“……人生永遠都不會晚。”唐彥怔怔地重複了一次這個話。人這一輩子,總是會錯過一些人,犯下一些錯,虛度一些光陰。這沒有什麽。不要在懊悔中舉足不前蹉跎光陰,因為隻要你願意,人生永遠不會晚。有些東西在這一刻被戳破。眼眶又酸又澀,淚不知道什麽時候就洶湧了出來,似乎不是從眼中流出,像是戳破了胸口,從心髒裏流淌出的悲傷。把這四年來所繼續的幽怨、懊惱和自責都哭了出來。就像是窗外那場雨。淋漓盡致。屋子裏安靜了下來。隻剩下薑危橋在廚房裏洗碗的聲音,明明隻有幾個碗,他卻洗了很久沒有出來。唐彥哭了好久,等他終於平複了心情,一杯溫熱的茶放在了他手心。他抬頭,就看見薑危橋正在笑著看他。“說正事兒吧。”薑危橋提醒他。唐彥點了點頭,轉向李心思:“李叔,迴迷蹤好嗎,現在迷蹤萬事俱備,就差您了。而且在帝都也方便接受最好的治療。”“我不行。”李心思搖頭,“老了,沒心氣兒了,就這樣了。”唐彥愣了愣,他沒料到是這個答案。“哎不對啊。”李心思忽然說,“迷蹤差我?怎麽迴事兒?迷蹤也不差我呀,我不是讓我徒弟去找你了嗎?”“您……徒弟?”唐彥沒有想到這個峰迴路轉,“叫什麽?”“叫陳秀書。”“陳秀書?”這名字聽起來怎麽有些耳熟?“對。我是徹底金盆洗手了。可怎麽放得下迷蹤嘛。每次有消息傳過來,黃理全那個傻逼幹的傻逼事都能把我氣出高血壓。所以我就教了個徒弟,專門準備給你當主廚的。”李心思看薑危橋,“他沒做飯?那他跟你這幾個月在幹什麽?”薑危橋抬頭想了想:“啊……這個。做看護?還做了兩次五穀豆漿?”看護。五穀豆漿。唐彥沉默了好一陣子:“小甲?”他話音剛落,堂屋大門就開了,有人提著兩個塑料袋進來:“師父,今天的菜買迴來啦。您看是不是您要的……哎?唐總?薑哥?”小甲……或者陳秀書,有些茫然地推了推眼鏡。“你們兩個人怎麽來了?”他問。*迴去的路上雨淅淅瀝瀝地下著。開了一會兒車,唐彥突然問:“所以,你看著迷蹤沒有好的主廚,口碑下滑,就是憋著不說?包括之前的老乙,二餅,還有孟沉的事,我不主動,你就一邊看著?”“飯呐,是要自己吃才香的。喂到嘴邊的,那再好吃也是一坨翔。”薑危橋老氣橫秋地感慨,“要是我一開始把人都碼完了,那迷蹤是我的迷蹤,還是你的迷蹤?”“現在有什麽不同嗎?”“當然不同。”薑危橋笑著看他,“說實話,迷蹤對我其實根本沒意義,要不是你看重它,要不是它是你母親心血的結晶,我根本不多看一眼。我在乎的是你,通過迷蹤能夠讓你活過來,讓你從陰霾裏走出來,你主動地去考慮迷蹤的存亡,於是有了念想,有了惦記。陳訴怎麽說來著?心理層麵的痊愈。”雨刮器來迴刮動,抹走了多餘的朦朧,於是世界在麵前變得真切起來。唐彥安靜了片刻。他心底那個給自己設下的一條警戒線岌岌可危。他幾乎要相信薑危橋了。“你在我這裏……早就沒有了信任。”唐彥搖了搖頭,“我想相信你,真的,薑危橋。這樣……其實更輕鬆不是嗎?可是我……我做不到。”薑危橋把車開下了高速。這裏距離帝都還有一段距離。遠處是一片濕地,野鴨和水牛的主場。他將車子停好,下車拉開了後車門,唐彥坐在輪椅上,能夠很輕易地看見天邊,這個時候雨停了,天空出現了彩虹。這景色太過清新美麗。於是他們安靜地站在一起,欣賞了好一會兒。唐彥感覺自己的內心,被今天、被這樣景色、被薑危橋熨燙著,前所未有的舒展、寧靜。“你有很多事情其實沒有說清楚。”唐彥道,“四年來的一切都被你一筆帶過,可是你給我的遠比你幾句話要來得多。”“你不用信任我,也不用猜想推測。”薑危橋站在車邊,於是他們的視線齊平。“彥彥哥,修複我們這段感情,是我要做的事。”他離得那麽近,唐彥看到了薑危橋眼中自己的倒影。他聽見了自己的心跳。那麽的急促。像是情竇初開的時候那樣充滿了雀躍。隻是這樣的注視,他的心已經不再聽從控製,要飛了出去,要飛到別人的懷中一般。薑危橋似乎已經感覺到了他躁動不安的心,勾起嘴角笑了笑:“你隻需要感受就好。”然後他湊上前去,勾著唐彥的下巴。在彩虹下親吻了愛人。第56章 熟悉的味道迴來了見過李心思的第二天,唐彥親自下了一趟後廚,把主廚的位置收拾了出來。又請孟沉把食材重新盤點了一次,根據之前李心思的習慣,缺的補充,少的采買。聽說這一次新主廚來磨合後,就會開始籌備很多年不曾開的迷蹤宴。後廚的幾個廚師看這個陣仗,都琢磨迷蹤空缺了許久的這位主廚到底是誰。開始感覺李心思的可能性最大。畢竟按照老板的慎重程度,怎麽都不可能是別人。但是老板給這位主廚抬咖的意思特別明顯?光是把李心思三個字擺出來,就已經足夠讓人踏破迷蹤的門檻,還需要做這麽多準備?很快這件事情就已經傳遍了整個迷蹤。沉浸已久的“迷蹤沒老板”群裏有人艾特了老乙:【乙叔,新來的那個主廚什麽情況你知道嗎?】【嗬,說出來嚇死你。】老乙秒迴,【他是李心思的徒弟。】李心思的徒弟?!聽起來就是很牛逼的人物。後廚的諸位湧起了無數八卦之心,做了各種假設,幻想了各種人設類型。然而到了周末的時候,跟著唐彥進廚房的人,是小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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