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瞾氣息奄奄,聲音虛弱無力,可他的話卻仿佛一柄巨錘,將所有修士的心砸沉穀底。


    街頭地痞間打鬥,一方敗後可能會覥著臉嘴硬,然孔憂和元瞾乃世間最巔峰人物,又怎會輸而不認。縱然元瞾看上去比孔憂更具敗象,可元瞾說他贏了,那便是他贏了。


    果不其然,孔憂坦然笑道:“是我輸了。”


    聽到孔憂確認,冥蟾等人唯一僥幸破滅,胸口冰涼,靈尋更是眼神慌亂,不知所措。


    元瞾作為勝者都這般狼狽,孔憂又怎會無傷,他看上去越沒事,便越說明事大。


    氣息紊亂的元瞾眼中綻放不可一世的光彩,打敗孔憂,他終於成為真真正正的天下第一人。元瞾歎道:“你雖然輸了,朕還是不得不說一句,若你不求所謂的歸元,早入元神,輸的應該是朕。”


    “輸贏都不重要了。”


    孔憂笑道:“我說過,我來此隻是看看你的劍,順便帶冥九離開。你的劍我看到了,確實不錯。至於冥九,你也留不下她了。”


    元瞾冷笑道:“縱然我留不下冥九,你也無法親手帶她離開。”


    孔憂笑道:“她能脫困,這便夠了,並不一定非要我親手帶她走。”


    元瞾眼中閃過一絲悵惘,此戰之後,天下再無人是他敵手,難免會生出孤獨的情緒,他問道:“值得嗎?”


    孔憂道:“我本就欠她一條命,利息已經還了,這便當成還本吧。”


    元瞾轉身,說道:“孔憂,我會證明你的歸元之法隻是空談,隻有我的路才是對的。”


    冥蟾和泉玲瓏等人動身欲攔,此時元瞾已然重傷,必須趁此機會除掉元瞾,不能放虎歸山。然孔憂卻抬手阻停眾人,元瞾固然重傷,卻也不是他們能攔殺的,隻是徒增傷亡罷了。


    一道劍光拔地而起,待元瞾消失在天邊盡頭後,孔憂身形一晃,整個人仿佛沒了支撐,從天墜落。


    一道細小黑影從孔憂袖中飛出,悄無聲息溜走。


    靈尋飛身而去,抱著孔憂落地。


    冥九和一眾陽神高手飄落在地,方青亦從金頂外圍狂奔而來,靈尋卻大聲道:“都別過來!”


    眾人搖搖站定,孔憂從靈尋懷中直身,盤坐在地,笑問道:“你這是幹什麽?”


    靈尋抹了把眼淚,柔聲笑道:“這麽多年來,我與你之間從未這麽近過,我不許別人和我搶你。”


    剛才她抱住孔憂的那一刻,便查探過孔憂的傷勢,已知一切無法轉圜。孔憂看上去無恙,其實整副身軀、整個精氣神,都碎了。


    孔憂笑道:“當年我就跟你說過,女孩子別這麽霸道……”


    當年孔憂入冥,住在冥都落陰宮中,那時靈尋剛當上酆域大祭司,號稱冥族第一女高手,正是意氣風發之時,聽說來客號稱天下第一,便甚感好奇。


    她知道三天後的接風宴上,老冥皇隻安排四大護族神獸與孔憂切磋較量,她便提前去往落陰宮,暗中會一會這所謂的天下第一。


    誰曾想那個光頭和尚卻根本不理她,任憑她言語相譏,都無動於衷,還態度囂張,說他不打女人,她作為堂堂冥族大祭司之首,哪聽得這般輕蔑之言,鐵了心要教訓他。


    於是假裝轉身離去,卻在他背後偷襲出手,想著這和尚若真不還手,那就打死他好了,最多被冥皇責罰罷了。哪曾想連他的身都未近,便被其金身震飛出去,重重摔在地上,最可恨的是那和尚竟然都沒有迴頭看她一眼。


    她堂堂冥族第一美女,何時有過這般狼狽,又何曾被人無視過?


    於是,她把他住的屋子砸了。


    看到他皺眉無奈的模樣後,她大笑離去。


    她早就聽聞人間的和尚又叫賊禿驢,心眼壞得很,以為他肯定會去和冥皇告狀,可結果並沒有。


    第二天她便又去了落陰宮,看到那和尚已經自己動手修好石室,她喂了一聲,可和尚根本沒有迴應她,甚至看都不看她一眼,於是……她又砸了石室。而和尚隻是搖頭說了一聲,女孩子別這麽霸道。她則不以為然,隻是心想這禿驢倒是挺有意思的。


    金頂之上,山風四起,拂亂靈尋發絲,靈尋挽了挽鬢發,白了孔憂一眼道:“你還說呢,誰讓你當時不理我,那我當然會發脾氣了。”


    孔憂笑道:“我是和尚嘛,本就該與女子保持距離,更何況你……”


    靈尋問道:“我什麽?”


    孔憂笑道:“你生的好看,與你近了,會影響我道心。”


    靈尋又攏弄鬢發,她心中暗喜,臉色微紅,嘴上卻怨道:“原來你早就覺得我生的好看,那為什麽我讓你留在地底,你卻不依。”


    當年後來的接風宴上,靈尋先見孔憂力敗蟾蚯蛄蟻四人,就連老冥皇都不是對手,最後竟然還舉起厚土鼎,她不禁尋思,這禿驢是真厲害啊……


    之後,他又在冥族逗留數日,經常與冥皇侃侃而談,談的都是一些兩族和平事宜,每次她都在一旁,聽得腦袋嗡響,睡意四起,又覺得這禿驢可真是夠無聊的。


    有意思、厲害、無聊,這是靈尋對孔憂的最初印象,這些都不是壞印象,可她卻偏偏很討厭孔憂,討厭每次她叫他,他都愛答不理,討厭他無視她。


    而直到孔憂要走時,她才明白過來,原來這種討厭不是真的討厭,而是喜歡。


    孔憂臨走前夜,她梳妝畫眉,換上新衣,來到落陰宮,開口直言,讓他留下來,做她靈尋的男人,而他隻是苦笑連連,隻說了一句話。


    不行,我是個和尚啊……


    一如此時此刻,孔憂苦笑道:“因為我是個和尚啊……”


    當時靈尋聽到一個不字,轉身便走,我靈尋還給你臉了是吧?


    但此刻靈尋卻笑道:“和尚有什麽所謂?”


    她摸了摸孔憂的頭發,認真道:“現在你已經不是和尚了,能迴答我一個問題嗎?”


    孔憂點點頭,靈尋看著孔憂的眼睛,問道:“喜歡過我嗎?”


    孔憂沉默片刻,沒有說喜歡或者不喜歡,隻是笑著說起別的:“你們冥族的厚土鼎呀,是真的重,要不是你站在邊上看著,我原本是萬萬舉不起來的。”


    靈尋笑了。


    眼淚也決堤了。


    孔憂似乎覺得有點不好意思,摘下腰間酒壺,想飲一口酒,可惜沒能如願,他搖了搖酒壺,歎道:“哎,沒酒了。”


    一雙纖細玉手忽然捧住他麵頰。


    靈尋的嘴唇,壓在孔憂嘴唇上。


    金頂之上,一片安靜,沒有一點聲音,就連風都靜止了,仿佛不願打擾二人。


    下一瞬,靈尋的手又環住孔憂脖頸,死死箍緊。


    但靈尋卻發現手中陡然一空。


    孔憂的身體漸漸虛化,變成無數光點,如螢火蟲般在靈尋身前散開,在靈尋眼中留下最後一個笑容後,消失無蹤。


    方青屈膝下跪,額頭伏地。


    無論人族或冥族,皆低頭默聲。


    靈尋看著天空,沉默片刻,輕聲道:“你名孔憂,此生果真憂慮了一輩子。我名靈尋,卻到臨了才尋到你。”


    她大聲道:“我靈尋,下輩子一定早早尋到你!我不做冥人,你也別當和尚,好不好?”


    靈尋轉頭,麵帶笑容,風華絕代,她笑問道:“方青,該叫我什麽?”


    淚流滿麵的方青抬起頭,說道:“師娘。”


    靈尋笑道:“你既叫我一聲師娘,師娘自要贈你一份禮物。”


    她最後看向冥九,道:“陛下,照顧好方青,亦莫要錯過。”


    她身形散作一團黑霧,沒入方青眉心。


    方青暈了過去。


    靈尋散盡修為,追尋孔憂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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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卷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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