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開威德殿,經過一片塔林,伴著腳踩落葉的嚓嚓聲,來到一座禪堂。禪堂簡單古樸,僻靜幽深,有個灰石小院,院中間是一座點著燈的小佛塔,四周是一圈雨廊,幾間靜室。


    慧光和尚安排方青和靈尋住下,命人送來齋飯後便離去,約好明天一早便會過來,帶方青去見如來。


    慧光和尚走後,夜幕上掛起星月,然時候還早,靈尋和方青計劃的行動時間是午夜時分,二人便各自休息,等待夜深。


    禪房內陳設簡單,原色床桌,一塊蒲團,一根提供光亮的佛燭,便是全部。方青坐在床上閉目養神,想著慧光和尚所說鎮魔殿的情況,心緒始終難寧,隱約覺得今晚恐怕不會順利,而一旦今晚失敗,再想救冥九便難了。


    方青起身,推窗眺望夜色,卻看到靈尋站在對麵屋簷上,望著威德殿的方向,染著星輝的長發在夜風中飄飛,聽到方青推窗的聲音,她半轉頭餘光瞥了一眼。


    方青關窗開門,走入鋪著如水月華的院子,輕輕一躍,來到靈尋身邊,想了想,問道:“前輩當日放我離開,是不是因為我師傅?”


    靈尋道:“你知道自己師傅是誰了?”


    方青道:“前些時日才知道,龍象菩薩孔憂是我師傅。”


    靈尋看方青一眼,問道:“你怎麽知道我認識你師傅?”


    方青亦望向冥九所望處,道:“方才經過威德殿時,前輩眼神恍惚,加上前輩曾經放我離開地底,不難猜到。”


    靈尋道:“那日在衙泉監獄,你扛起厚土鼎子鼎的樣子,讓我想起他,當時我就懷疑你是他的徒弟,後來風吹雪帶你逃離地底,我以神念搜尋你腦中記憶,果然看到了他。”


    靈尋頓了頓,忽然道:“叫聲師娘聽聽。”


    “啊?”


    方青愕然。


    靈尋問道:“怎麽,我配不上你師傅?”


    方青不知說什麽好。


    靈尋輕輕一笑,不再說什麽。


    方青問道:“前輩今晚可有把握?”


    “不管有沒有把握,都要一試。”靈尋道:“闖鎮魔殿,不可能沒有動靜,如果事發,我負責對付如來,你必須帶陛下脫險,能做到嗎?”


    方青道:“一定盡力而為。”


    靈尋笑問道:“你有沒有想過,無論成功還是失敗,今晚一過,你將會變成人族叛徒?從人人敬仰的人族英雄變成不容於人族的惡徒,你當真不在乎?”


    方青搖搖頭:“不在乎。”


    靈尋道:“你喜歡陛下,對嗎?”


    方青不說話,靈尋道:“不用不承認,你說到陛下的名字時,聲音都會輕一分,瞞不過我。不過我不得不說,你小子有種,我欣賞你。說說你前些時日與陛下在一起發生的事吧?”


    方青深吸口氣,一一道出,靈尋聽完後,長歎一口氣,道:“元恆終究還是為陛下而死,不過對他這個可憐人來說,這也是最好的解脫。”


    她望向夜空,不知在說元恆還是在說自己:“人生在世,最苦便是求而不得四個字啊……”


    沉默了會,靈尋又道:“陛下知你是孔憂的徒弟,卻沒有殺你,我想她應該也對你有情吧,還因你改變對人族的看法,你小子本事倒挺大的。”


    方青默聲,靈尋又忽然看著方青,認真道:“你師傅他真的偷畫師酒喝,然後畫像被人拿來墊在屁股底下?”


    方青點了點頭。


    靈尋宛如少女般噗嗤一笑,笑聲清麗婉兒,飄入夜空,星辰都仿佛亮了一分。


    方青道:“前輩,我覺得師傅不會是那樣的小人,你覺得呢?”


    “我也不相信,可真相如何,誰也不知道,我也沒機會親口問他。”


    靈尋眼神幽幽,想起最近一次見他時,是被冥蛄打傷之時,他就如閃電一般出現,又像一陣風般消失,她根本沒來得及問他什麽。


    靈尋眼神怔然,喃喃道:“如果他在就好了。”


    如果他在,能站在她一邊,何須偷偷摸摸地救人,天上地下,又有誰能阻他?


    又有誰敢攔在他麵前?


    忽又想起當年他力扛厚土母鼎時的身影,靈尋望著星空名,又是一陣恍惚。


    夜空下,方青和靈尋靜立,兩人各有所思,各有所感,不知不覺中,午夜悄至。


    ……


    方青和靈尋潛入夜色,悄然而行,根據方青從慧光和尚口中了解到的信息,很快穿過寺觀殿宇,來到大雄寶殿後方。


    大雄寶殿後方是一片空地,石板痕跡斑駁,滄桑古舊,不知經過多少年月,散發一股厚重的曆史感。石板中央有一座池塘,池中蓮花朵朵,緩緩漂遊,令人驚奇的是,承載蓮花的池水,竟然一片金色,仿佛熔了無數金子而成,在月華照耀下,隱隱呈現發亮的灰色。


    這裏便是慧光和尚所說的往生池,鎮魔殿便在這往生池中,確切來說,是在往生池的背麵,又或者說往生池是鎮魔殿的大門。


    靈尋和方青相視一眼,正要入往生池時,二人身後傳來一道聲音。


    “阿彌陀佛。”


    這聲佛號悠揚空靈,仿佛從九霄雲外飄落入耳,又仿佛響在靈魂深處,令人心神一蕩,若是心誌不堅之輩,恐怕會直接生出皈依佛門之心。


    方青和靈尋迴頭,看到一個和尚緩緩走近。


    和尚麵容清瘦,身穿金線袈裟,撚著掛在脖間的佛珠,沒有一絲氣息外露,卻給人一種佛法浩蕩,深不可測之感。


    隨著他一步步走近,靈尋臉色凝重,眯了迷眼,對方青道:“還記得我之前和你說的嗎?”


    方青頓時反應過來,點了點頭,之前靈尋曾說如果被天淨寺發現,她來負責拖住同為陽神的如來,方青則負責救人,能讓靈尋如臨大敵,這個和尚想必一定是天淨寺的如來了。


    “去!”


    靈尋手一揮,一股柔風帶著方青墜向往生池,幾乎同時,她身形一晃,欺向如來。


    “道友且慢。”


    如來抬手,可靈尋卻沒有理會,化作一團黑霧罩向如來,如來隻能收手豎起,道了聲佛號。隻見他整個手掌瞬間變成金色,無數梵文符號從他掌心飄出,旋繞在他周身,凝現成一尊大佛。


    大佛氣態莊嚴,頭頂天降蓮花,腳下地湧金泉,還有佛音繚繞,黑霧落在金佛上,瞬間鋪展裹住金佛。金佛陡然黯淡一分,卻並未潰散,始終擋住黑霧。佛光浩瀚,黑氣霸道,兩股力量角力,你進我退間,仿佛晝夜交替一般。


    “道友請聽老衲一言。”


    如來再度開口,靈尋卻依然不聞,黑霧陡然一變,仿佛一條黑龍般纏繞金佛,猛然箍緊,誓要破掉如來金身。


    金光陡然一暗,搖晃震顫,可如來隻是抬起另一隻手,雙掌合十,金光頓時一亮,整個金佛亦不再抖動,給人一種穩如泰山,不可撼動之感。


    方青眼看就要墜入往生池,可就在雙手觸及池麵時,那些蓮花陡然靜止,微微蕩漾著的金色池水仿佛瞬間凝固一般,平整如鏡,再無一絲波紋。


    方青沒有落入池中,而是仿佛撞在一麵銅牆鐵壁之上,響起一道清脆的金鐵碰撞聲。若說往生池是鎮魔殿的大門,顯然此時大門已經關閉。


    方青忍著撞痛,借力騰身,一個倒轉,拳下腳上,一式神龍迴宮,彌漫金光的拳鋒猛然砸在如一層金箔般的池麵上。此拳方青用足十成力,若打在地麵上,必如弓箭射入水中一般,碎岩裂石,抵至極深處。然打在往生池上,隻聞咚的一聲,方青反震而起,池麵卻完好無損。


    方青再三嚐試,拖著金光的身形從各個角度重擊池麵,遠遠望去,殘影無數,往生池上仿佛插了無數根金線。可惜此時的往生池仿佛一塊天生最堅硬的金石,根本無法撼動。


    靈尋破不了如來的大佛金身,又見方青始終無法破入往生池,心中焦急萬分,若再耗下去,天淨寺其他人一起圍上來,她和方青可能都留在這裏,一念及此,黑霧陡然一撤離金佛,飄至往生池上方,旋轉向下。


    轟!


    黑霧撞在往生池上,方青無論如何都無法撼動的往生池頓時一沉,池麵上出現一道道裂紋,如蛛網一般蔓延,隻要靈尋在來一擊,定能破之。


    如來手一伸,金線袈裟化作一道金色流光飛出,懸停在往生池麵上,將池麵完全覆蓋,這時靈尋已經又一腳踏下,恰好踏在袈裟之上。


    袈裟仿佛不堪重負,金光大亮,被巨大的力量震得起起伏伏,飄搖不止,黑霧落處,向下凹出一個腳印,這個腳印距離池麵隻差一寸,差點就踏著袈裟踩在池麵上。


    如來抬手一點,袈裟延伸鋪展,變得比往生池都要大很多,旋即四麵聚攏合起,欲將那團黑霧兜裹困住。黑霧旋即膨脹散開,就像一個巨大黑球撐在那裏,使袈裟合攏不得。


    “禿驢!”


    靈尋的聲音從黑霧中傳出:“如果你不讓我進去,信不信我今天在你天淨寺大開殺戒!我殺不了你,卻能殺光你的徒子徒孫!”


    如來道:“道友息怒,老衲又沒說不讓進。”


    靈尋問道:“你說什麽?”


    如來道:“方才老衲讓道友聽我一言,道友不給我機會,還請道友罷手,老衲慢慢與你說便是,何苦非要動手?”


    他手一招,袈裟化為金光閃電而迴,繞如來身上轉了一圈後重新穿在他身上,靈尋也沒有再強行破開往生池,黑霧聚在地麵,現出真身,方青站在她身邊。


    靈尋道:“你想說什麽?”


    如來手撚佛珠,搖頭道:“道友想救冥皇,老衲理解,我也可以讓二位進鎮魔殿,但即便如此,你們也絕無可能救出冥皇,所以老衲勸二位還是離開吧,天淨寺不會阻攔。”


    靈尋道:“簡直滿口屁話!你真敢放我們進去?”


    “有何不敢?”


    如來手一拂,往生池重新恢複流動,池麵微波蕩漾,蓮花輕輕漂著,他笑道:“二位請便,不過到頭來你們會發現是白費功夫,這麽說吧,即便老衲進這鎮魔殿,也無法救出冥皇。”


    靈尋道:“為什麽?”


    如來笑道:“二位進入鎮魔殿,見到冥皇便知。”


    靈尋迴頭看了一眼,冷笑道:“你這禿驢在這大擺迷魂陣,是想騙我們自投羅網吧,等我們一進鎮魔殿,你便有手段可以讓我們永遠出不來對吧?”


    如來道:“若真如此,方才我就不會阻攔你們。我不過是想與你們講清楚利害而已,出家人不打誑語。”


    靈尋不相信如來,也有些拿捏不準,到底要不要進鎮魔殿一探,這時,方青對靈尋道:“前輩,我一個人進去吧,你在外麵等著,是真是假,等我見到冥皇便知。”


    方青也不相信如來,萬一他和靈尋一起進入鎮魔殿後都被鎮壓,後果不堪設想,而自己隻是小角色,即便出不來,外麵還有靈尋,冥九仍然有救。


    如來看著方青,道:“施主便是方青方施主吧?”


    方青道:“迴如來,正是。”


    如來不解道:“方施主與冥族結怨甚深,勢如水火,為何此行會參與救冥皇一事?”


    方青道:“我有我的原因。”


    如來看向靈尋,道:“既如此,也好。道友覺得如何?”


    靈尋冷聲道:“如果你到時不放方青出來,就不要怪我屠你天淨寺!”


    “阿彌陀佛。”如來笑了笑,道:“方施主,請。”


    “好。”方青應聲,如來手一托,方青被一股柔風托起,徐徐飄至往生池上方,緩緩落下。


    靈尋道:“一切小心。”


    方青點了點頭,雙足先觸碰金色池水,蕩開兩道漣漪,緩緩沒入,繼而整個人都徐徐沉入池水中。


    漣漪散盡,往生池重新恢複平靜,如來大袖一甩,池麵蓮花同時沉入池中,整個池麵頓時平整光滑,宛如一麵銅鏡。


    如來抬手,對靈尋道:“道友請觀。”


    靈尋看去,隻見銅鏡顏色變幻,漸漸浮現出一幅畫麵,那是方青在鎮魔殿中的情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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