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藍天澄澈,柔煦陽光下,方青抬手,緩緩推開一扇籬門。


    與冥九分別後,方青穿過中州,去了景州,迴到已離開三年有餘的梅陽鎮,此處籬門後,便是方青的家。


    籬門吱呀輕啟,院中熟悉而陌生的景象落入眼簾。


    方青當初走之前曾托王嬸照看,隻是希望王嬸能時常來看看,不要讓自己家裏被野貓野狗當成窩棚,卻沒想到院內一絲不亂,不染灰塵,一如離開之前。顯然是王嬸在農活繁忙之餘,經常前來打掃照料的緣故。


    方青迴頭看了眼微微晃悠的籬門,想起那道白衣長發的身影,當年自己師傅就是直接推開這扇籬門叫嚷著討酒,這一推,也推開了他這個農村少年與這個浩瀚世界之間的大門,否則此時此刻,方青或許還是一個隻會務農釀酒的鄉野小子,報不了仇,也不會走出梅陽鎮。


    方青走到院子角落,摸了摸父母的墳,上麵亦是不落一絲灰塵,方青拿出準備好的物什,叩首祭拜父母後步入房舍,門縫一開,便有一股酒香襲來,屋內陳設整齊如舊,角落裏的那些空酒壇也都還在。


    方青走在屋中,手指一一拂過桌椅瓦罐,在自己那張板床上坐了會,隨後走出屋子,來到屋舍後方那棵依然光禿斑駁老槐樹下,摸了摸上麵清晰可見的拳印。


    “是哪張老麵皮偷進別人家門!出來讓我王翠花見見呐!”


    就在這時,外麵傳來喝罵聲,方青步入前院,發現來人正是王嬸。手裏拿著一根掃帚的王嬸見到方青,驚喜道:“是方青你小子迴來了啊!”


    方青點頭笑道:“迴來了。”


    王嬸放下掃帚,上前拍拍方青肩膀,道:“小夥子幾年不見,精壯了哈!”


    她注意到方青背上的刀,又道:“喲,出息了,這把刀可要不少錢吧!”


    方青笑了笑,環顧四周,道:“王嬸,這些年多謝你幫我照看這家,辛苦了。”


    王嬸擺手道:“嗨,這有什麽,當年你替我們梅陽鎮除了一害,老百姓日子好過多了,我們這些人呐,都欠你的!對了,這次迴來還走不?”


    方青道:“隻是抽空迴來看看,還是要走的。”


    “那可惜了,不然王嬸一定給你介紹個漂亮媳婦!”


    王嬸道:“不過有句話怎麽說來著……對!好男兒誌在四方!還是待在外麵好,不像你王叔,一輩子幹農活,沒啥大出息!”


    她拉著方青手臂往外走,道:“來來來,去王嬸家吃頓飯。”


    走出院子,又輕聲叮囑道:“見到你王叔,可不許把我剛才說的話和他講!”


    ……


    ……


    王嬸做了許多菜,方青陪王叔喝了點酒,期間和方青講了這兩年梅陽鎮的變化和一些好玩的事,也問了方青許多外麵世界的事,酒酣的王叔還問方青借刀耍了耍,他自不知道這是天下第一名刀,隻覺得很重很威風,過了一把癮。


    飯後,方青悄悄留了銀錢,便告辭離開,去了西山。


    曾籠罩西山的那片雲霧,早就隨著鐵拳門的覆滅而消散,方青登上山巔,走入瘴氣林,在那道深淵前,淡淡看了眼已成白骨的鍾威,那晚若不是自己師傅,他如今也會是一堆無人問津的森然白骨。


    凝視深淵片刻,方青猛然抬頭,望向天空。


    冥九曾說他殺鍾威那晚,也是她第一次來地麵,在天上俯瞰人間時無意中看到方青,不過此時空中什麽都沒有,隻有耀目的陽光。


    自己的師傅是冥九最大的仇人,方青不知道冥九迴地底後還是否會放了衙泉監獄中的那些人族修士,他隻知道冥九應該不會再來地麵,他與她也不會再見了。


    眺目片刻後,方青離開西山,去了梅陽鎮,來到馮府。


    馮府空無一人,卻因有柳銘文照料,空曠寂寥卻不顯蕭條,也沒人敢鳩占鵲巢。方青在馮府逛了一圈,來到那棵枇杷樹下,替馮靜啟和馮如意拜祭馮大海,告訴他馮靜啟和馮如意現在都很好,一個在寧州做官,一個生活安寧,讓他放心。


    離開馮府,方青買了許多紙錢和人偶,來到錦溪鎮,在林勇的墳前焚燒。遙想當年那句我林勇渾身是膽,方青笑了笑,將紅名刀放在林勇墳碑上,說道:


    “勇哥,這是紅名刀,天下最好的刀,給你摸摸,再和牛鬼蛇神們吹牛時,那麵子可不得了。”


    ……


    ……


    離了梅陽鎮,方青又去了趟祥水城,見了柳銘文一麵,之後便前往奉原縣,先是見了開著小藥鋪的劉蘊藉,隨後來到星月衛。


    方青拿出令牌示人,卻沒讓萬分緊張的守衛前去通報,隻是獨自一人走在星月衛中。


    沿著石道而行,方青目光掃過一座座樓宇建築,當初應征星月衛時,便是走著同樣的路,眼中亦是同樣風景。


    方青先是來到那片廣場,廣場上痕跡斑駁,到處都是陳年的戰鬥痕跡,當初自己便是在這廣場上與人爭鬥,獲得入選星月衛的名額,算算日子,再過幾個月後又會有很多人來應征星月衛,在這片廣場上殺生殺死。


    方青穿著便服,一路行來自會有人詢問身份,方青每次都是示以令牌,然後讓對方不要聲張。方青閑庭信步,不知不覺中,眼前已是星月衛主樓。


    主樓頂層中,容貌清秀的燕霜正在與屬下討論事宜,韓言在幾個月前已經成功突破華池境,被調任別處,燕霜自也從副統領升為正統領,在過幾月便是三年一度的星月衛征選,燕霜已經在提前準備。


    就在他們認真討論時,房門吱呀推開,燕霜滿臉不悅地抬頭望去。


    他的管理作風相比韓言會鬆很多,卻也不會容忍屬下直接推門而入,尤其是在他做事的時候。


    燕霜正要喝罵,可看到走入房間的那道身影後,他的表情瞬間從不滿變成驚訝,繼而又變為激動。


    他猛地站起身。


    ……


    ……


    周歡墳前,燕霜道:“韓言前兩月跨入華池境,被調去九川府了,你迴來的可真不是時候啊。”


    方青道:“你也要抓緊了。”


    燕霜道:“她是為了追趕你,這才拚命修煉,別看她冷冷冰冰的,其實癡情的很,她的那頭長發為誰而留,你最清楚不過。”


    方青笑了笑,燕霜歎道:“不過我看她是沒戲咯,你這種怪物,現在竟然已經是紫府境了,恐怕是她怎麽樣都追不上嘍!”


    方青本就停駐絳宮巔峰已久,與冥九分別後,方青逍遙而行,修為自是與日俱增,前些日子,元氣終於衝開紫府,即藏身之府,化為一片識海。


    此時方青的識海雖隻是一片混沌,但自此以後,便可在識海中溫養凝現自己的精神魂魄,直到初步凝成陰神,便可真正脫離養元期,邁入凝神期。


    “至於我……”燕霜道:“你知道我的,沒有什麽大誌向,當個星月衛統領,守護一方,我就已經很知足了。對了,程清給我生了個大胖小子,長得隨我,長大後也一定像我一樣玉樹臨風。”


    方青笑道:“恭喜。”


    “你小子也要抓緊啊。”


    燕霜把方青剛才說的話還給他,問道:“你那任姑娘怎麽沒和你一道迴來?”


    方青道:“她不在了。”


    燕霜皺眉,方青道:“之前被抓入地底時,為救我死的,已經很長時間了。”


    “真是紅顏薄命……”燕霜沉默片刻,長歎一聲,又唏噓道:“韓言如果知道,不知道會是什麽反應,當初你和任姑娘一起迴來,我曾勸她向你表明心跡,可她卻隻選擇祝福你和任姑娘,哎……”


    方青問道:“最近有沒有聽說一些人族修士從冥族地底迴來?”


    “沒有。”燕霜搖搖頭。


    方青默然點了點頭,看來冥九真是恨透了他,果然沒有將那些人族修士放迴來。


    “寧州的事我也聽說了,冥族可真是夠歹毒的,幸好有你,那裏的百姓才能幸免於難。”


    燕霜看著周歡的墳,道:“不過周歡和任姑娘再也迴不來了,冥族真該死。”


    方青想說一切都有因由,他曾經也覺得冥族罪大惡極,冥九罪該萬死。可知道真相後,隻覺冥九也是可憐人罷了,可他對燕霜根本無從說起。


    燕霜接著道:“好在蒼天有眼,報應終於來了。”


    方青問道:“什麽報應?”


    燕霜道:“難道你沒聽說?”


    方青搖搖頭,這些時日以來,他都在山林間行歇,人間城郭都很少涉足,不知道有什麽消息。


    燕霜繼續道:“冥族的皇帝被抓了,現在就關在天淨寺中,朝廷昭告天下,將在三月初九公審冥皇,殺之祭天。”


    方青一愣,猛然問道:“今日幾月初幾?”


    燕霜道:“二月二十,還有半月左右,就是那冥皇的死期。”


    方青默不作聲,燕霜看向方青,見他一臉恍惚的樣子,問道:“你這是怎麽了?”


    方青道:“我有事要去寧州,有空再迴來看你。”


    他身形拔地而起。


    “晚上不喝酒啦?”


    燕霜仰頭問道。


    方青已然消失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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