漆黑如墨的北海深處,一群色彩斑瀾的丈長怪魚結伴遊戈,散發幽幽光亮,遠遠望去,仿佛墜入深海的星辰,璀璨點點。


    嘩啦啦,海水晃動,星辰陡然黯滅,原來它們一直遊在一條黑色鯨魚張開的大嘴中。鯨魚之巨,如山如嶽,發光魚群在它麵前如螻蟻塵埃,它嘴一合,便將這些魚兒和萬鈞海水吞入腹中。


    一條條觸須忽地繞在巨鯨之上,一頭體型與巨鯨不遑多讓的花枝烏賊悄然纏住巨鯨,兩頭龐然巨物互相掙紮鬥力,往下潛遊,攪得海水天翻地覆。很快,在它們身邊出現一座海底山峰,在這座山峰麵前,巨鯨和烏賊再也擔不得一個大字,渺小的就像是從樹上飄落的兩片樹葉。


    山峰頂部散發湛藍色光亮,竟屹立一座由紅斑珊瑚和水晶建成的宮殿,巍峨雄偉,令人驚歎。


    南海深處,有一座龍綃宮,輝煌琉璃,巍峨雄絕,乃鮫人大本營,而此處便是北海鮫人離開南海後,仿造龍綃宮建造的龍霄宮。


    龍霄宮一處客殿的廊台,一男一女仰頭看著水晶穹頂外幽暗的海水,就像在仰望無星無月的夜空。兩人都身穿黑色連帽長袍,男子氣度俊雅,女子容顏清麗,正是晁玉匣和馮如意。


    安靜了好久,馮如意道:“那個畜生隻是受了點傷,真是可惜了。”


    晁玉匣和馮如意這段時間一直在龍霄宮內,與北海鮫人王泉弦機商議水淹寧州的具體事宜,剛才泉寅狼狽而迴,二人這才了解到洋麵上的事情經過,更聽到了方青的名字。泉寅無色不歡,又豈會不覬覦馮如意的美貌,卻終究不敢對冥族長夜衛統領的徒弟下手,隻能經常用熾熱的眼神看著馮如意,過過眼癮,加之馮如意聽說過泉寅此人的惡事,對他深惡痛絕,恨不能殺之後快,知道他從方青手上逃過一劫後,覺得實在可惜。


    “意兒,慎言。”


    晁玉匣提醒道:“這裏畢竟是鮫人地盤,接下來也還需要他們出大力。”


    馮如意吐了吐舌頭,笑道:“哼,北海這一脈的鮫人想奪下南海,便隻能借助冥族的力量,即便我當麵指著他鼻子罵,他也隻能聽著忍著。”


    說完她便後悔了,看了身邊男子一眼,自己師傅又何嚐不是想借著冥族之力滅衡朝興劍閣,才會效力於冥族。


    晁玉匣沒有任何不悅之色,道:“不過話說迴來,普通絳宮境,元氣外放不過百丈,若是遇水阻滯,最多十丈罷了。意兒,你那位朋友能一刀重創百丈深海處的泉寅,若換作空氣中,元氣足可達千丈遠,其元氣之雄渾,已與紫府境相差不多,當真可怖,不愧是同境界下連厚土鼎都鎮壓不住的怪物,佩服。”


    馮如意自嘲道:“沒想到他被調來了北襄郡,我哥哥也跟著來了,師傅,你說這是命中注定嗎?”


    晁玉匣看向馮如意,正色道:“意兒,其實你…..”


    “我不會離開你的。”


    馮如意打斷晁玉匣,同時看向晁玉匣,眼神堅定決然,道:“我會陪你推翻衡朝,複興劍閣。”


    晁玉匣歎了口氣,撇頭看向外麵深海,馮如意蹙眉道:“師傅,方青和我哥他們知道了冥族要水淹寧州,對計劃會不會有影響?”


    晁玉匣搖搖頭道:“誰也沒有那麽大神通,可以搬走十萬冰川,或者移走冥河,大勢已成,任誰都阻止不了,且時間隻剩一月,想讓寧州百姓撤離也已經來不及了。”


    說到這裏,晁玉匣眼神恍惚起來。


    半個寧州被淹,起碼得死百萬千萬的百姓,原來不知不覺間,自己已成為這種罔顧他人性命之人,為了自己的目的,可以助紂為虐,犧牲這麽多無辜百姓。


    ……


    北襄郡城,朝陽衛大殿。


    寒風從門縫中擠進來,壓得取暖盆中的火焰低矮俯首,就像殿內眾人的心情一樣,有些沉重。


    方青從北海冰洋迴來後,便叫來北襄郡所有門派掌門,告知他們十萬冰山即將融化,半個寧州即將被吞沒,而北襄郡城首當其衝,萬無幸免的可能。


    邱長興道:“方統領,我再確認一遍,此事當真?”


    方青點頭道:“千真萬確。”


    沉默了會,邱長興道:“還有一月時間,我們修行中人有足夠時間離開北襄郡,甚至離開寧州,可那些百姓怎麽辦?”


    方青道:“我已經讓卓大人著手統計北襄郡的百姓,包括雪原內的山民,準備好撤離事宜。明天我會前往延山城,看看上麵有沒有解決辦法,如果沒有,那就盡快撤離,雖然……”


    方青接著道:“雖然一個時間內,普通百姓根本走不出寧州,但終究是能走多遠走多遠吧,往高山峻嶺躲,也總比待在北襄郡好得多。”


    方青話這麽說,可也是自己安慰自己,即便往高山峻嶺走亦是無用,北海雪原的地勢乃整個寧州最高,海嘯一起,如天降洪流,任何高樓大廈都躲不開,冥族也是看中這一點,占盡優勢天時地利。


    至於明天去延山城,方青更不報多大希望,大衡王朝的不作為,從景州事件就能看出,朝廷根本不想管,方青甚至覺得像是在縱容冥族複仇一般。且縱然朝廷願意管,恐怕也沒多少辦法,鮫人居於深海底部,根本拿他們沒辦法。而即便殺了全部北海鮫人又能如何,海嘯的威力最多下降幾分,還是足夠毀了半個寧州的。冥族這個計劃,可謂天衣無縫。


    方青看向四周門派掌門,說道:“在座各位願意幫忙一起安置百姓的,可以留下來,如果不願意我也不會強求,還是早早離開北襄郡,去別州暫避,這裏不能再待了。”


    “我不走。”


    雪狼王道:“我們雪狼一族離開雪原就沒法生存,還不如留在這與北海鮫人拚上一拚,即便沉死在北海,也總比淹死在路上強!況且泉寅殺我孩兒,我一定要親手砍下他的頭!”


    邱長興道:“如果實在沒法避免這場災難,我會讓我雪山派弟子照顧百姓們一起離開,至於我邱某人,自是不會走的,我會留在北襄郡,與方統領共同進退。”


    他看了雪狼王一眼,道:“我人族大好男人,又豈會被妖族比下去?”


    江遊雪與邱長興站得更近一步,態度顯然是與自己的道侶共同進退。


    一位鬢發雪白的老者捋須朗聲道:“老夫也不走。修行一輩子,修得這一身本領,大難臨頭卻要走在老百姓前麵,像什麽話?反正老夫是做不出來這種事的!”


    一位素來與老者不對付的男子猛拍胸膛,喝道:“李某人又怎能被白頭佬比下去?不走不走!聽說鮫人的肉又鮮又嫩,他娘的早就想嚐嚐鮫人的味道了,這迴定要抓幾條來下酒!”


    “我也不走,至少不能走在老百姓前頭!”


    眾人紛紛表態,沒有一個絳宮修士決定離開北襄郡,都要與這片土地共進退,當真應了北地男兒多豪傑這話。


    ……


    當晚,夜深寂寥,寒風夾雪。方青站在朝陽衛所屋簷上,眺望北方雪原,那一片茫茫無邊際的白色,仿佛隨時要彌漫過來,輕而易舉地吞沒小小的北襄郡。


    “這麽晚了還不睡?”


    一道麗影走到方青身邊,是元熙來了,方青問道:“你來做什麽?”


    元熙拍拍方青肩膀,道:“我是來勸勸你,不要這麽緊張,早點睡覺。明天我和你一起去延山城,身份一亮出來,那州牧和正陽衛還敢不聽我們的話嗎?你可得謝謝我,你看我這麽低調的人,都願意為你高調一迴。”


    方青道:“今天的事我也得謝謝你,如果不是你,可能就栽在北海了。”


    元熙擺了擺手,道:“嗨,小事小事,不用跟我這麽客氣。”


    方青看著元熙,元熙見方青盯著自己看,神情有些古怪,於是站離方青一步,道:“喂,你不會是覺得本公主喜歡你吧?你想得倒是挺美啊!”


    方青一臉尷尬,元熙一手叉腰,一手指著方青道:“我警告你啊,你可別自作多情啊!信不信我一劍取你性命?”


    方青笑了笑,他倒不是覺得元熙喜歡自己,隻不過覺得自己與元熙才認識不久,交情也不深,不是很明白為何她會這麽願意幫自己。


    元熙哼了一聲,矮身坐在屋簷上,雙手撐著簷邊,雙腳懸空蕩啊蕩。過了一會,元熙轉頭仰看方青,說道:“總之呢,做駙馬你是別想了。不過說實話,我想你做我哥哥。”


    “哥哥?”方青不解。


    元熙看向被漫天白雪點綴的夜幕,目光追逐著飛雪,得意道:“我有一個哥哥,叫元恆。大師傅常說我哥天資聰穎,根骨極佳,三歲能握劍,五歲便可舞劍,是百年……不對,是千年難遇的天才才對,況且他模樣還長得俊俏,特別好看。總之我從小到大,從別人口中聽到有關於我哥的信息,哪怕是隻言片語,也無不是盛譽讚歎。”


    元熙臉色一黯,道:“我很想見他一麵,可惜我從來沒見過他,也隻能從別人口中了解他的事情了。因為他六歲那年便生病死了,他死後一個月,我才出生。大師傅常惋惜,說如果我哥哥活到現在,一定是青冥大陸的一輪朝陽,將來成就更不可限量,總之就是很厲害很厲害那種人。於是我便一直在想,我哥若還在,究竟會有多厲害呢?可惜偏偏想不出來。”


    元熙轉頭看向方青,道:“直到我遇見你,我就覺得我哥哥如果還活著,至少也會像你這麽厲害吧?聽清楚,是至少哦,畢竟那可是我元熙的哥哥!”


    方青不語,元熙道:“你不會生氣了吧?哎呀其實你也很厲害的啦,不過我還是要實話實說,如果非要跟我哥比的話,終究會差一點的哦。”


    方青笑道:“不生氣。”


    元熙嘿嘿笑道:“我能叫你一聲哥嗎?我雖是大衡公主,從小要什麽有什麽,就是沒有兄弟姐妹,唯一的哥哥也早早死了。哎,既然元恆沒這個福氣聽我叫他一聲哥,那就便宜你啦。”


    元熙雖笑著,卻顯得有些孤獨。這位高高在上的公主,幾年見不到父親一麵,亦從來沒有兄弟姐妹陪伴,隻有元嵩偶爾會陪在她身邊,更多時候,都是一人。


    方青點點頭,元熙便叫了一聲哥。


    方青應聲後,她拍拍身邊簷邊,道:“哥,過來陪我看會雪唄。”


    方青坐在她身邊。


    陪她看了很長時間的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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