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雨落盡,初冬已在眼前。


    一封調令從昌武城來到廣寧府,宣布方青晉升為朝陽衛統領。


    在衙泉監獄的日子,方青吃盡苦頭,幾次命懸一線,卻也算因禍得福,獲得常人難以想象的海量元氣,修為大進。而生死之間的戰鬥,更如一塊磨刀石,將刀鋒越磨越亮,意氣攀升,大有裨益。方青迴到廣寧府時,便隻差最後一步就能打開下丹田,又經過兩月的潛心修煉,絳宮水到渠成。


    修煉的本質,便是納天地元氣入體,淬煉體魄的同時更能運用元氣,而最重要的,是以天地元氣為媒介,融合自身的精氣神,修出真我。進入絳宮境意味著打開了藏氣之府,絳宮連著華池,體內元氣無論質與量都到達一個新台階。若要量化這種提升,舉例而言,華池境修士能元氣外放一裏距離,絳宮修者便能十裏,如果再上麵的層次,就能百裏不衰,甚至千裏殺敵。


    方青跨入絳宮才沒兩天,調令便至,不過如方青所料,上麵沒有讓方青去廣寧府補上薑扶春的位子,而是把方青調至寧州北襄郡任職。


    寧州位於青冥大陸北部,北襄郡更是寧州最北,那裏氣候嚴寒,臨靠十萬冰山,乃有名的苦寒之地,那日方青在段起笙麵前出言頂撞,薑扶春曾言方青若成絳宮,段起笙肯定會把方青調至偏僻地方,真是一語成讖。


    薑扶春心灰意冷後入冥求死,方青又何嚐不是對朝廷大失所望,不過方青並沒有無視這封調令,辭官逍遙自在,而是選擇接受,畢竟人冥兩族之間不會肯定還有下文,方青做不到置身事外,還需要這層身份斡旋。


    一日,方青和不想再留景州的馮靜啟,在薑府後院與三個衣冠塚道別後,出發前往寧州。


    ……


    地底,衙域涅城,長夜衛頂樓。


    馮如意推門而入,屋內隻有她師傅,關上門後馮如意便揭下簷帽,露出那張玲瓏臉龐。在地底長時間不曬太陽,馮如皮膚愈發雪白,一頭長發如瀑,眉宇間藏著淡淡哀愁,五官精致如前,一點沒變,可她終究不是那個紮著雙丫髻的天真少女了。


    馮如意對座位上的那道身影道:“師父,你找我?”


    沒有戴帽子的晁玉匣一笑如玉,道:“坐,意兒。”


    馮如意坐下,看著眼前這張俊逸非凡卻又略顯滄桑的臉。晁玉匣道:“是這樣的,我有點事情需要你去幽域處理,你……”


    沒等晁玉匣說完,馮如意打斷道:“你是想支開我,對嗎?”


    晁玉匣皺了皺眉,馮如意繼續問道:“那日冥皇傳你,到底與你說了什麽?”


    晁玉匣深吸口氣,道:“聽師父的話。”


    馮如意搖搖頭,眼神堅決:“不聽。”


    晁玉匣看著自己這個徒弟,搖頭無奈一笑,當初把去祥水履行承諾,帶馮如意入冥,晁玉匣一直不知自己是對是錯,直到因緣際會,馮靜啟和方青卷入到人冥之爭中,一個是馮如意的親哥哥,一個是至交好友,晁玉匣知道馮如意會為難,早就提出過讓馮如意離開自己身邊,可是馮如意不願。而接下來有大事發生,他更不能讓馮如意涉險,這才想婉轉將她支開,誰曾想話都沒說完,就被堵了迴去。


    晁玉匣直言道:“冥皇有任務交給我,接下來我要去黃域,此去關係到冥皇籌謀已久的計劃,危險重重,我不能帶上你。”


    馮如意看著晁玉匣的眼睛,無比認真道:“我要和你一起去。”


    晁玉匣避開馮如意的視線,起身望向窗外,窗外黑茫茫一片,目光幽幽的晁玉匣背對著馮如意,無言片刻後,沒來由道:“當初那個青衫長劍的晁玉匣,已經死了。如今的我,不過是投靠冥族的走狗罷了。”


    身後少女,對自己已超過徒弟與師傅之間的感情,晁玉匣對此能隱隱感受到。想要馮如意離開自己身邊,未嚐沒有這麽一層考量在內。年少時,他手執英雄劍,一襲青衫行江湖,勢要砥礪出最強劍道,滅衡朝,複劍閣。在梅陽鎮時,那句‘殺盡元賊日,敢與天鬥酒’,胸口意氣是何等風發?


    可惜時來天地皆同力,運去英雄不自由,取代劍閣成為新聖地的大衡如日中天,已是龐然大物,而劍閣隻剩他一位傳人,兩者之間天差地別,唯有借助冥族的力量,才有機會扳倒衡朝元氏。但即便有天大的理由,他的那股誌氣終究是磨滅了,以至於都無顏麵對英雄劍,又如何擔得起身後少女的情意。


    馮如意似乎知道晁玉匣什麽意思,沉默片刻後起身離開,留下一句語氣平和卻異常堅定的話:“我一定要去。”


    ……


    景州東北部,有座名為泰安的小鎮,泰安鎮不是樞紐重鎮,亦無美景風光,卻因為鎮中一間酒樓,成為周邊城鎮中最熱鬧的一座鎮。


    酒樓不大,名字卻很大,是為天下樓。天下樓的招牌不是美酒佳肴,而是一位年邁的說書先生,其見多識廣,腹有墨海,無論周邊百姓或是旅人遊俠,都愛聽他評說天下事。客人們聽著老人繪聲繪色,猶如身臨其境,原本二兩的酒量,也變成了半斤,酒樓生意怎能不好。


    才巳時初刻,天下樓已是空座難尋,門口還圍著許多囊中羞澀的百姓,即便看不到樓內情形,能聽到便是好的。酒樓老板也不趕他們走,酒肆食欄最怕門可羅雀,不怕熱鬧。


    二樓,方青和馮靜啟臨欄而坐,兩人齊望向一樓大堂中央,那裏有一條小板凳和一張小桌子,桌上放著一塊驚堂木,那裏便是說書先生的場子,周圍則是一張張酒桌,此時早已滿座,靜靜等待說書先生出場。


    “看這陣仗,這說書先生一定了不得,真想快點一見。”


    馮靜啟收迴視線,飲了口酒,品了品後對方青道:“這酒不烈,有點像你當初釀的酒。”


    方青撚了粒花生放入口中,邊嚼邊笑道:“要是太烈,客人沒喝幾口就醉了,哪還能多賣幾壺,即便說書先生說得再好聽也白搭啊。”


    馮靜啟笑道:“真是無奸不商啊。”


    這些時日,方青和馮靜啟兩人一路往東北而行,並不著急趕路,而是走走停停,大多時候行在雄山峻嶺間,見識景州北部風光,有時也會像今天這般來煙火小鎮找間酒樓接接地氣。


    “二位兄台,我實在找不著位子了,我可以坐這嗎?”


    方青和馮靜啟順著聲音抬頭看去,隻見一位娃娃臉的少年站在自己桌旁,眉清目秀,卻一臉憨笑,身後背著用棉布裹著的長條物件,應是刀劍。


    方青看了看四周,別說一樓,就連二樓也全部滿座,唯有自己這張桌上還剩一個位子可以拚桌,見方青和馮靜啟沒反應,少年道:“別小氣嘛,大不了我請你們喝酒。”


    方青笑道:“你隻管坐便是。”


    少年嘿嘿一笑後坐下,他並未解下身後長條,大喊小二過來要了幾壺酒,與方青和馮靜啟共飲。


    萍水相逢,需拿捏尺寸,忌交淺言深,可娃娃臉少年似乎完全不懂這個道理,且是個自來熟,說起話來滔滔不絕,不僅自報姓名,還連自己為什麽叫這個名字都一股腦說了出來。他叫裴慶生,小時候是個連名字都沒有的孤兒,五歲那年下水摸魚差點淹死,幸好被好心路人相救,並收他為徒,還給他取了這個名字。


    不多時,一樓一陣躁動,隻見一名老者從後堂走出,向四周拱手而來,走大堂中央時,用力一甩衣服下擺後這才坐下,派頭十足,引得酒客們一陣喝彩叫好。


    老人正了正衣衫後,拿起旁邊驚堂木重重一敲,頓時把所有聲音壓了下去,他又拿起桌上的酒碗,呲溜一口,一臉滿足後才徐徐開口道:“昨日最末我留下的問題,不知你們可有答案?”


    說書是門手藝,不僅要能說會道,還有很多講究,賣關子抖包袱便是不可或缺,這才能吸引別人胃口,迴頭客絡繹不絕。昨日老人便留下一個懸念,說天下兵器,刀劍為首,可刀劍二字,刀在前劍在後,那麽刀與劍究竟誰更勝一籌呢?


    “當然是劍更勝一籌。”


    有酒客站起來朗聲道:“你看當今世道,十個人裏麵九個人用劍,隻有一人用刀,大夥說是不是!”


    酒樓內頓時響起轟然應是聲,在場很多都是各地遊俠,圖瀟灑風流耍的都是劍,自然重劍輕刀,就連那些不是很懂的老百姓,都覺得劍肯定是比刀了不得的,無其它原因,隻是覺得刀更加尋常,家裏切菜割肉用的不就是刀嘛,劍就不一樣了,那可是稀罕玩意,肯定更厲害。


    有一人起身喝道:“我覺得刀更勝一籌!”


    眾人循聲望去,隻見那人手按在桌上,手下有一柄帶鞘大刀,顯然是用刀的好手。吸引目光後又高舉手中刀,借著酒勁大聲道:“男人就應該用刀,不像耍劍般那麽多彎彎繞繞,我覺得娘們才應該用劍!”


    此話一出,頓時引來許多冷視,許多劍客更是直身而起,緊握手中劍。唯有二樓的裴慶生拍手大聲道:“說得好!”


    頓時分擔了許多仇視的目光。


    說書老人驚堂木一拿一拍,道:“好漢們都坐下,咱隻是討論,各抒己見而已,不要動怒。好了好了,接下來老夫便把自己的看法,與諸位好漢分享。”


    所有人都安靜下來,等著老人評說,對於老人的見識,大家還是信服的,不過老人隨後又道:“先待我喝口酒潤潤喉。”


    看著老人在那呲溜酒碗,似是沒完沒了,在場許多熟客紛紛搖頭。


    這他娘的是老套路了,每次把眾人胃口高高吊起後,老人便會喝酒潤喉,示意大夥可以掏錢買酒了。大夥對此深惡痛絕,可架不住心中的好奇,該掏錢還得掏。


    在一陣此起彼伏的要酒聲中,老人輕輕放下酒碗,這才笑意盈盈地開始評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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