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微明,雞鳴剛起,張家村一女子端著衣盆走出籬門,來到村頭溪畔浣衣。


    女子約莫二十歲,穿著老舊泛白卻異常幹淨的布衣,五官玲瓏秀巧,眼角還長有一顆淚痣,一身農村煙火氣,卻難掩其天生周正清秀的麵容。


    她蹲在溪畔,婀娜身姿盡顯,粗糙生繭的雙手拿著木槌輕輕敲打衣服,有水珠濺在臉上,或有青絲遮掩眉目,她都會抬起手背一擦,沾水的青絲便貼在了臉上。


    天才剛亮,整個張家村清夢未醒,可盡管四下無人,她還是先挑揀肚兜等貼身衣物速速洗完,然後趕緊放入衣盆。


    這是她一直以來的習慣,沒了依靠後,村裏頭那些個沒皮沒臉的無賴總會在她來溪邊浣衣時張望偷看,對著她的貼身衣物指指點點。而那些漢子的婆姨知道自家漢子偷看她後,都在背後罵她是狐狸精,說她是故意勾引別家漢子。自那之後,她便每天起早,趁著大家都在睡覺的時候出來浣衣。


    女子名叫陳秀,從別村嫁入張家村後,才過了兩年日子,她便成了寡婦。村裏很多人都在背後說是陳秀克死了她丈夫,幸好公婆講理,非但沒有苛責怪罪,反而勸沒有孩子的陳秀改嫁,可她偏偏不肯。


    陳秀命實在不好,丈夫走的同一年裏公婆也相繼去世,徹底沒了依靠後的陳秀便被村裏那些憊懶漢子惦記上了。一向柔柔弱弱、連與人爭吵都不會的陳秀對於那些半夜敲她門的漢子,不知哪來的勇氣,每次都會拿菜刀出來拚命,加之村裏頭也總有個別講理明事的長輩看不過去,照拂陳秀一二,久而久之,便沒有人敢半夜敲陳秀的門。


    以陳秀的年紀和容貌,再找個好人家著實不難,這些年去她家的媒婆不計其數,隻要她首肯,便不需再做著男人都嫌累的活,可她始終不願。


    不為其它,隻是覺得夫君一家在世時對她好,沒舍得讓她幹過一次活,隻剩她一人後,她便得把這個家撐下去。即便一個人再怎麽孤苦清冷,她也從未動過改嫁享福的念頭。


    陳秀很快將衣服洗完,起身正欲迴家時,卻發現對岸站著一名少年,正看著自己。眼神雖不像那些下作漢子看自己時那般,卻也癡癡出神。陳秀見對方是張生麵孔,又見四下沒有別人,心生警惕,緊了緊手中實心木槌,稍稍抬起,似在警告對方不要亂來。


    方青見到對方反應,這才迴過神來,意識到自己讓人誤會了,於是臉色歉然,點頭一笑後,隨即走開。


    那晚靈尋放走方青一行五人後,方青便與風吹雪幾人分別,獨自一人西行返迴邑平郡,一路跋涉山川,於城鎮鄉野間走走停停,無意間經過這座清晨中的村莊。


    早起浣衣的女子,並不是多麽稀奇,可方青瞥了一眼後,卻再也挪不開視線。


    太像她了。


    便忍不住多看了會。


    不過落在對方眼中,的確有些唐突了。


    方青走了兩步,又轉迴頭,問道:“姑娘你好,請問鎮上怎麽走?”


    陳秀見方青似乎不像無賴之人,鬆了口氣,指著遠處道:“一直往那走就到了。”


    聽到聲音後,明知道對方並不是她的方青眼中還是閃過一絲失落,想問名字又覺得不該問,道了聲謝後便轉身離去。


    陳秀皺了皺眉,覺得這個問路少年很奇怪,看著自己時兩眼發直,可眼神卻很幹淨,她本能地覺得方青並不是壞人。


    就在陳秀看著古怪少年離去時,她猛然警覺,迴頭一看,隻見身後站著數道身影,其中一人陳秀認識,是張家村有名的無賴張大龍。張大龍身後是幾名氣焰彪悍的魁梧大漢,張大龍站在他們麵前點頭哈腰,顯然是這幫人的狗腿子,他指著陳秀,諂媚道:“大人們,這就是我說的俏寡婦,怎麽樣,還可以吧?”


    陳秀丈夫還未過世時,張大龍便惦記上陳秀,總是找機會在言語上占陳秀便宜。陳秀成為寡婦後,張大龍更是第一個去半夜敲門的人,結果被拿著菜刀拚命陳秀嚇了個半死,之後便沒敢怎麽過分,最多就是遇到陳秀時開黃腔過過癮。


    他身後這幾人,是鎮上威虎幫的人,他也是昨天剛認識,憑著一條油舌攀上了關係,為討好對方,主動告知這兒村子有位俏寡婦,想著你不是裝清高立牌坊不讓老子碰麽,老子偏不讓你清清白白,到時候在幾位爺床上走一遭後,看你還怎麽傲,說不定還會求著我要了你這雙破鞋。


    張大龍看著陳秀,抖腿壞笑,一臉暢快,你不是喜歡拿菜刀拚命麽,這幾位爺可都是武道武者,我看你怎麽辦。


    張大龍背後幾人中的為首男子盯著陳秀,摸了摸下巴,這臉蛋和身段,簡直就是極品,鎮上牡丹樓的頭牌都比之不如,再者這種良家小娘的美妙滋味,又豈是青樓女子能比。


    “帶走。”


    為首男子眼睛一眯,身後幾人便準備將陳秀擄走。


    張大龍告訴他們陳秀每天早上天沒亮就會出來浣衣,於是算好時間行動,不會有太多人看見,事後丟幾兩銀子也就了了。再者以威虎幫在鎮上的威名,就算被人看見又如何,難不成還有人敢攔?他們隻不過是能低調行事便低調罷了,少個麻煩。


    “不要過來!我喊人了!”


    陳秀雙手攥緊木槌,指著對方,一步步後退。


    為首男子抬了抬手,示意她可以喊。


    他叫劉順意,是威虎幫大弟子,喜好女色,平日裏沒少幹欺男霸女的事,憑著身份和武藝,加之此人做事很有分寸,從不傷人性命,且完事後都會給予錢財了事,平民百姓們知道鬥不過,也就算了。劉順意不相信一個孤苦無依的小寡婦,還能從他嘴邊飛走不成?


    “有本事你就喊,看看有誰能救你。陳秀,實話告訴你吧,這幾位爺都是威虎幫的人,我勸你還是乖乖從了,好處多多,否則當心吃苦頭。你男人死了這麽久,我猜你心裏其實也癢癢,對吧?”


    張大龍抱胸抖腿,出言威脅,他根本不怕村裏人來見到他引狼入村欺負一個寡婦,他本就是個臭名昭著的潑皮無賴,哪會怕別人指指點點,更何況自己攀上了威虎幫這棵大樹,想在村民們麵前炫耀還來不及呢,看他以後偷雞摸狗時誰還敢打他,不對,是以後再也不用偷雞摸狗了。


    陳秀心咯噔一下,她雖然不常出村,卻也聽過威虎幫的名頭,在鎮上那可比縣令說話還有用,難道自己今天真要受辱不成?


    她咬著嘴唇,轉頭看了看小溪,這麽淺的溪水,想投河自盡都做不到。


    所幸天逐漸亮起來,陳秀沒有喊人,便有幾個進鎮趕集的村民路過溪邊,見到這場麵後,剛想問怎麽迴事,張大龍便喝道:“老不死的看什麽看!趕緊滾!這幾位是威虎幫的大爺,不想死就滾遠點!”


    幾人被嚇得一愣,看了眼手舉木槌的陳秀後歎了口氣,快步離開。他們也見陳秀可憐,可終究不是自家的事,沒誰會為了一個寡婦去得罪威虎幫這尊大佛,牽連自己的家人。


    興許是張大龍的聲音太過中氣十足,又引來幾個村民,張大龍狗仗人勢,又是一通喝罵,他平日裏一直被人看不起,在村裏如同過街老鼠,今日總算是揚眉吐氣了一迴,心裏別提有多舒爽。


    劉順意等威虎幫的人麵無表情,也不急著把陳秀帶走,隻是靜靜看著自己的狗咬人。


    或許是女人最清楚女人的苦,一名老婦人沒有被張大龍嚇到,她反罵道:“老婆子我半隻腳都在棺材裏了,還怕你不成?你這個狗崽子,聯合外人來村裏欺負自己人,真是好大的本事!你就不怕遭天譴嗎!”


    張大龍又豈會在意,擼起袖子,指著老婦人喝罵道:“你個老不死的,我忍你很久了,再敢多說一句我對你不客氣!”


    老婦人還欲再言,卻被聞迅趕來的兒子拉迴家中。張大龍這種無賴可不顧什麽尊老愛幼,更何況如今還有威虎幫撐腰,自己娘再跟他吵下去,肯定會吃虧,他也同情陳秀,可不是不願幫,而是不能幫。老婦人見到自己兒子後,也有了忌憚,怕兒子吃虧,也就沒有再管。


    張大龍像隻鬥勝的公雞,朝老婦離去的方向吐了口唾沫,又指著陳秀道:“再問你一遍,走不走?再不走當心我把你拖迴你家裏,在你丈夫的床上辦你!讓你這個寡婦家裏好好熱鬧熱鬧!”


    陳秀目送老婦人離開,沒有怪她沒有幫到底,眼中反而存著感激,丈夫和公婆去世後,一人熬日子,陳秀明白世上沒有人是理所應當幫你的,別人願意幫你,你要好好感激,不願幫你,也是人之常情。都是平民百姓,誰的日子都不容易。


    而當她收迴視線時,卻無意中看到溪對岸那名少年竟然沒有走,隻是靜靜站在遠處望著自己這邊。她眼中升起一絲希望,卻又很快黯淡下去,陌生人罷了,還隻是一名少年,她不覺得對方能幫到自己,也不希望對方卷進來。


    陳秀看向身後的那塊洗衣石,確保自己能一步便撞上去後,眼神變得決然而輕鬆,搖搖頭道:“不去。”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大歸元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煤焰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煤焰並收藏大歸元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