懷揣著以高遠永遠無法行走為代價的卷軸和琉璃瓶,我幾乎是跌跌撞撞地離開了陰冷潮暗的牢房,甫一出門,刺目的陽光紮的人雙瞳生疼,抬袖想掩去那片耀眼金光,卻發現透過緋紅的衣袖入眼的竟是如血的猩紅,一閉眼,嘴角再次嚐到苦澀的鹹味。

    見到洛櫻有些失魂落魄的從那邊走來,正在同陳保康說話的之兒飛撲過來。“主子,您怎麽了?”卻看到洛櫻臉上的淚痕“您在哭?發生什麽了”之兒驚詫的喊道。她服侍洛櫻也有五六年了,竟是第一次看見主子在人前落淚,曾經她幾乎以為主子是永遠不會哭的。

    我努力牽起唇角,想以一個恰當的弧度來迴應小丫頭的關切,卻發現這麽平常的動作也好難好難,隻能抑住滿腹的酸澀勉強迴應:“隻是不適應裏外的光線,被陽光迷了眼了,不礙的,一會兒就沒事了。”

    突然一個小兵氣喘籲籲的朝我們跑來:“千戶大人,總算找著您了,要出大事了,快迴北關吧。”起浮不定的胸口顯示著方才他尋的有多辛苦:“再不迴去,怕是要出大漏子了。”

    “出什麽事了?說清楚!”陳保康見來人的臉色有異當下也顧不上我和之兒在場,也吼了起來。

    “正好,我們也應該要迴府了,既然千戶有事要忙,就先不擾了,隻是莫忘今晚賞光至寒舍一聚。”我看著陳保康驟變的臉色便先開口辭行,帶著之兒匆匆離開。一路上腦子裏盡是疑問,依懷中卷軸的長度和手感,應當是聖旨。但會是什麽的聖旨呢,重要到差點陪上一個人的性命來交給我呢?想的出神,連過了家門也是之兒提醒勒住了韁繩。

    這邊廂,陳保康亦隨來人快馬加鞭地趕迴了北關,發現所有的兵士神情氣憤地圍聚在校場,嘈嚷聲中隱隱能聽到殺進皇城除掉厲派之類的話。

    “千戶來了,別吵了!”那個被派去通知陳保康的兵士大吼一聲,雖然仍有怨聲,但大多數仍靜了下來,看著大步而來的陳保康。

    “出了什麽事?怎麽全聚在這裏嚼舌根,這裏是校場不是菜場。”他環視人群一圈,視線落在其中一個較顯沉穩的士兵身上,“小梁,你來說,到底有什麽事,其他人不許插嘴。如果說不出個子醜寅卯,就統統罰繞校場跑五圈!”他威嚴地下著命令。

    “千戶,這事不能怪大夥”被指名迴話的小梁略顯激動地揮著手向陳保康解釋道:“這朝廷有心要犒賞咱們幾兩銀子,可那厲行櫛居然連這也不準。他厲行櫛是人,咱們當兵的就不是人了。這麽些銀兩也要扣著,不過區區二兩銀一人啊。”他的話得到了其他人的一致認同,一時抱怨聲浪又起。

    犒賞?什麽時候的事,居然還有聖旨?陳保康心生疑慮,“聖旨你們怎麽會見過了呢?怎麽半日前我出門時還沒有此事呢?”他沉聲發問。

    “聖旨是剛剛送那個太監來的兵士無意間落在座椅上的。我們好奇拿來偷看,才知道有這迴事的,而且是那人親口告訴我們說是厲總輔叮囑千萬要拿給傅中憲大人。而且……”一個兵士靠近陳保康,附耳輕聲地說:“大夥都看到是準字前硬添了個不字呢。”

    聽了這些,陳保康大致有了底,這可能又是某個計劃吧。隻是他隻猜到了一半,是計劃沒錯,卻是陸炎城的小手段而已。他大手一揮:“大家不要想這些還不確定的事,如果朝廷真有心給咱們犒賞,自然會派人來宣旨,就算不準,也會有個明確的意思。大夥不妨耐心等幾日,如若真是有人從中搞鬼,我陳保康自然會替大夥討個說法。”

    人群中討論聲亦少了許多,他們心裏都明白,如果真去找傅中憲和司徒為焯自然是占不到上風的,現在既然有千戶出頭,應該會比較好些,畢竟他們都是作官的。於是在嘀咕了一陣之後,人也就漸漸地散了,但是對厲行櫛和傅中憲的不滿卻深深紮根在他們心中,夜風裏仍能聽到隱約的咒罵聲。

    宅內書桌上,我雖以指尖輕觸著桌上的卷軸,卻害怕揭去外袋後的真相。還沒見天日的東西就已經要了高遠的一雙腿,若是昭於人前,會需要多少的鮮血來祭奠。如果真的是噬血的東西,就用我洛櫻的血來開祭吧。心一狠,一把扯開了裹在外頭的粗布,一個明黃的卷軸嗗碌碌地滾到了桌腳邊上。果然是聖旨,這天下能用明黃絲絹用底的還能有什麽?跪坐於地上我一寸寸地攤開這天下最無情的尺牘。是生是死全在方寸之上。但隨著顯露麵積的越大,我的疑慮卻沒有越來越小。這竟然是無字聖旨!明黃織物上赫然沒有半點黑跡,隻有那一方代表國君的印璽在上頭紅得張牙舞爪。炎城啊炎城,為何你總要我來承擔這難解的題。一個“應”字,一張無字卻有效的聖旨,是要讓我以這萬變的聖旨來應這萬變的情勢嗎?猛地甩開了那明黃織物,我突然笑得放肆,隻是笑意沒有到達眼底更沒到心底。炎城,如果明日我輸了,那麽這張聖旨可以帶我迴皇城迴到你的身邊嗎?

    倚著桌腳,不知就這麽坐了多久。直到聽到安兒敲門的聲音:“主子,千戶來了。”這才將被抽離的氣力和思考能力帶迴身體裏,是了,七八個時辰後,是生是死,終成定局。沒有成王敗寇,隻有你死我活。站起身,重新做迴冷靜的洛櫻,“請千戶進來,安兒你也一起進來吧。”這是陳保康第二次邁時洛櫻的房間,恐怕也是最後一次吧,無論是輸是贏,他們都將陌路,她並不是自己可以傾慕的對像,如之兒這樣的小家碧玉才應該是與自己攜手相伴一生的人。但這不妨礙自己相信她幫助她保護她,可能在初見時自己就早已臣服。陳保康看著坐在對麵的女子,凝脂般的頰上猶有淚痕,但如星的眸中卻是孤傲決絕以及一閃而過的衰愁。

    “洛小姐,我軍中有人見過一道被人擅改的聖旨,你可清楚?”陳保康率先開口想要證實一下自己的猜測。

    “聖旨?被人改動過的聖旨?”我心裏苦笑了一下,今日可真當和這聖旨兩個字脫不了幹係了。“我沒見過,是什麽內容?”

    “你沒見過?”陳保康的語調上揚,顯然也吃驚於自己聽到的事實。因為到這個時候,洛櫻沒有必要騙他。於是他將自己所知的告訴了洛櫻。

    聽完陳保康的解釋,我看了一眼安兒,安兒會意地搖搖頭。也不是安兒,心中略一思索,暗歎道,炎城啊,看來你也是破釜沉舟了。“這個並不重要,重要的是這道亦真亦假的聖旨絕對是幫了我們。看來傅中憲在軍中的威信要大不如以往了。如果到時再將他與司徒為焯的糾葛曝於人前,恐怕他那裏的形勢就是江河日下了。陳大哥,明日一切將有分曉。不知你已作好準備了嗎?”我盯著陳保康問道。

    “俱妥,而且原本定的隻有死忠於我的一部分兄弟,今日聖旨風波,的確使更多的兵士自願加入,這區區二兩銀的影響真是不可小瞧啊!”

    “若是明日洛櫻還能活著的話,定了了陳大哥心願,將之兒許給你。”聽到陳保康的保證,我也有了打趣的心情。果不其然,看到這個漢子也報怯起來。“來來來,洛櫻敬陳大哥一杯。”安兒見狀趕忙提壺斟酒。我倆皆仰首飲盡。

    送走了陳保康,已是更深露重時分。蟲鳴蛙鼓,月明夜淨。耳畔傳來長街上孤獨的打更聲。“二更天,夜深夢沉,緊惕家財,小心偷盜。”短梆與銅鑼的敲擊聲迴蕩在夜色中,聲聲入耳。

    原來竟已是二更天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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