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這些都是身體上的蒼老,最重要的是,他的眼睛已不複當年的光彩,眼底全是深深的倦意。


    林大富沒有比這一刻更清楚地感受到,他的老父親是真的老了,也倦了,因為這個整日雞犬不寧、爭吵不休的家讓這個上了年紀的男人感到由衷的心累,而他作為家中長子,既沒有管好自己的小家,更沒有照顧好自己的父母。


    林大富深深地垂下頭,心中既酸澀,又無比羞愧!


    半晌,林大富狠狠擦了把臉,抬頭拔高聲音道:「爹,娘,我作為家中長子,卻連自己這房的事情都沒管好,是兒子無用!今天我跟你們保證,再也不會讓這種事發生,否則我枉為人子!」


    林鐵貴瞥了林大富一眼,口吻嚴厲,「你確實無用!甚至你的過錯比你媳婦還要重,你為人夫,卻沒對你妻子盡到相互督促、相互扶持的責任,你為人子,卻讓你媳婦將你老爹老娘氣個半死!你為人兄長,卻讓你妹妹被人這樣辱罵!要不是我是你老子,我就該把你趕出家門才是!」


    林大富瞬間氣勢一萎。


    徐氏偷偷給林鐵貴使眼色,示意他別過了,林鐵貴這才摸著短須坐了下來。


    這事暫且翻篇,剩下的便是林大郎的事情了。


    「大富,你是大郎的父親,小蕊跟大郎的事你自己拿個章程出來!」林鐵貴說完便拿起手邊的粗陶碗,將裏頭的冷水一飲而盡,而後便不在說話。


    林大富眉頭緊皺,思索半晌,最後一跺腳,下定決心道:「爹,娘,小蕊是個好姑娘,我同意大郎娶她!」


    林鐵貴不停地摸著胡須,不可置否道:「婚姻大事向來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既然你決定了,那就這樣吧。」


    林大富張嘴欲說,林大郎卻突然搖頭,苦笑一聲:「爹,小蕊她不想嫁給我,我也不準備娶她了。」


    林杏花睜大杏眼望向林大郎,「大郎,這到底是怎麽迴事?咋突然都變了呢?」


    林大富也急了,「這到底是鬧哪樣?」


    林大郎五指插、進頭發,托著額頭沉聲道:「小蕊可能隻有一年半載可活了,她現在唯一的心願就是多陪陪她哥,其他什麽都不想了。」林大郎苦笑一聲,「我把她害成這樣,怎麽還有臉娶她?就算我把小蕊娶迴來,我娘不喜歡她,到時候反而讓她不開心,影響她的身子,何必呢?」


    林大郎這話一說,林家所有人都沉默了,他們同意大郎跟趙小蕊的婚事,很大一部分原因是覺得歉疚,想補償趙小蕊,可若大郎把她娶迴林家反而讓她過得更不順心,這不是害人嘛!


    林杏花想到之前在鎮上的事情,便問林大郎:「你今天跟冬陽兄妹到底說啥了?」


    林大郎慘然一笑,「小蕊說這是她的命,她誰也不怪,讓我千萬別自責,同時讓她哥別恨我。還有,她不想嫁人,她要陪著她哥,快快樂樂的過完餘下的日子,希望我不要再打擾他們兄妹倆。」


    林家堂屋陷入了久久的沉默。


    直到天快黑了,林大富才道:「罷了,既然是小蕊的心願,咱們就不要再打擾趙家兄妹了。總之,咱們欠趙家的!」


    外麵的天色差不多黑了,林杏花站起身望著這一大家子,她知道所有人心裏都不好過,她隻能無力地安慰道:「日子總要往前看,咱們珍惜當下吧!好了,天黑了,我們也該迴去了。」


    林杏花說完便叫上大妞跟二妞,母女仨一起出了林家院子。


    迴到家中後,林杏花跟大妞二妞一起去廚房忙活晚飯,隻不過母女三個吃飯時都魂不守舍的,三妞看她們這樣,自己也吃得沒滋沒味的。


    林杏花待三妞吃完飯,便將碗筷收了,正準備去廚房洗碗的時候,院子外突然有人敲門。


    林杏花有些奇怪,因為如果是大林村的鄉親找她,在敲門之前恐怕已經嚎了好幾嗓子,生怕別人不知道他是誰,又怎麽可能隻是安靜地敲門?


    林杏花沒有立刻去開門,而是站在原地喊了一聲,「誰啊?」


    門外傳來低沉的男聲,「是我。」


    大妞跟林杏花對視,「好像是陸大叔?」


    林杏花也覺得像,隻不過對方聲音有些低,所以與平時有所不同罷了。


    林杏花不做多想,兩步並作一步過去給陸鬱北開門。


    此時天已經徹底黑了,今晚又沒有月亮,林杏花家除了院子裏竹床上的那一盞鬆油燈靜謐燃燒,其他地方都是一片黑暗,所以林杏花打開門後隻能看到一個模糊的輪廓,不過確實是陸鬱北沒錯了。


    林杏花給陸鬱北讓門,「你咋現在過來了,有事進去說吧。」


    「不了,大晚上的對你名聲不好。我就幾句話,說完就走。」


    不知是不是錯覺,又或者是黑夜中她的感覺更敏銳,林杏花總覺得陸鬱北聲音中蘊含一絲不易察覺的緊張和急切。


    陸鬱北不願意進來,林杏花便直接跨出院子走了兩步。不過外麵更黑,林杏花跟陸鬱北麵對麵都看不清對方的臉,她不由道:「大晚上的過來幹啥,天這麽黑,走夜路根本不安全。好了,你快說什麽事,說完快迴去吧。」


    林杏花聽到地麵有窸窣的摩擦聲,似乎是陸鬱北正用鞋子碾著地上的碎石子。


    陸鬱北開門見山道:「杏花,你答應我,這兩個月都別去山上打獵,少多少銀子我補給你?」


    林杏花聽陸鬱北語氣鄭重,不由蹙了蹙眉頭,緊張道:「為什麽不能去打獵?難道出什麽事了?」


    陸鬱北沉默半晌,才甕聲道:「我昨晚做噩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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