箜篌城一向熱鬧,從大隋初年建城那一天便是如此。


    隋末天下亂,吃人大魔王黃巢到處殺人,九位勤王的節度使合力滅掉叛軍後瓜分大隋疆土,各自占地稱帝。加上西北大秦,人族進入十國並立的新局麵。箜篌城位置顯要,成了西南諸國必爭之地,兩百年裏城頭王旗變換頻繁,連綿戰火直到百年前聖域高手第五熊入城自封城主後才平息。


    各國密探在城中潛伏下來,各方勢力在城裏埋下暗樁。殺人越貨被官府通緝的江洋大盜逃入城中,被仇家追殺走投無路的武林人士進城避禍,各種身背重案血債的人全來了。礙於城主府麵子,隻要有一口氣逃進箜篌城,追討方便不進城抓人殺人,有本事你躲一輩子,所以城中住著大把前半輩子在外麵逍遙後半輩子在城中逍遙的縮頭烏龜。從此,箜篌城更加熱鬧。


    不老峰在城外湖邊搭建擂台為峰主幼女比武選婿,無疑是箜篌城近年來最熱鬧的事情,引得萬人空巷,熙熙攘攘熱鬧了半月有餘。


    天將晚,夕陽餘暉未盡,擂台上的熱鬧卻盡了,圍觀人群四散而去。


    兩位剛才在擂台上出了不小風頭的年輕人走在可並行八駕馬車的寬闊大街上,走走停停,指指點點,很像兩位封疆大吏巡視轄境,大有指點江山的意味。


    二人在眾目睽睽注視下走進箜篌城裏名氣最大的臨江仙酒樓,要了牆角的桌子,很快點菜完畢。


    賀奇峰抓了一把筷子,在桌子上擺著奇怪圖案,慢悠悠說道:“西南這座江湖真是慘淡,全是小魚小蝦,拿得出手的大魚一條沒看見。”


    韓學思喝了口茶,覺得味道不錯,又細細品了一口,笑意盈盈說道:“肥魚倒是有幾條,沒機會出手罷了。”


    賀奇峰納悶道:“墨翠長得和天仙似的,你小子哪次看見不是口水流一地,那幾條肥魚是聖人嗎,能不動心?”


    韓學思翻白眼道:“你小時候天天在南海打潮,是不是腦子進過水,自己不會想?”


    賀奇峰自小在南海孤島長大,對於大陸上的人情世故不甚明了,也懶得去想,迴敬一個白眼道:“愛說不說。”


    韓學思知道自己若是不說,賀黑子肯定會打破砂鍋問到底,說道:“不老峰大費周章搭了座擂台,你以為隻是為了給墨翠選個良配那麽簡單?”


    賀奇峰道:“梁心和我說過,因為你那未來媳婦長得太勾人了,來求親的一籮筐,個個身份不俗,不老峰一個都不想得罪,這才出此下策。”


    “這隻是一方麵原因。”


    韓學思喝了口茶繼續說道:“苗人立宗門以來幾千年,一直困在十萬大山裏,近年不斷有年輕高手遊曆人族諸國,想必要大舉出山了,這次給墨翠選婿是個不錯的契機,等於向修行界挑明了,大家心知肚明心照不宣,還能在西南這一畝三分地上找個盟友,一舉兩得。”


    賀奇峰咧嘴笑道:“你這老丈人不是個好鳥,這不是賣女兒嗎?”


    韓學思嘴角上揚說道:“話粗理不粗,恭喜他,這筆生意賺大發了。”


    賀奇峰收起筷子,輕笑道:“為兄想損你兩句都不好意思,和那些小魚小蝦比,你真的是條肥魚,巨肥無比。”


    韓學思並不生氣,繼續說道:“各方勢力趁這個機會推出幾個年輕人,讓他們打擂台,露個臉,就算掉水裏也能抬一抬身價。所以說,那幾條肥魚沒機會上擂台,隻能給宗派世家裏實權派推舉出來的代表打打下手,幫幫場子。賀黑傻子,聽明白了嗎?”


    恰好酒菜來了,擺了滿桌。


    賀奇峰是個酒鬼,直接端起酒壺,仰著脖子灌了一大口,含混不清道:“韓白癡子,有沒有興趣踩一踩西南這一畝三分地,把之前勝出的十五人拖出來捶一頓,敢和你搶媳婦,為兄很替你生氣!”


    韓學思就是這麽想的,狡黠笑道:“特別有興趣,兄長的想法正合我意,難怪我們是兄弟,小弟敬兄長一壺。”


    賀奇峰打蛇隨棍上,立馬叫道:“小二,再上四壺酒。”


    兄弟二人酣暢淋漓的喝了一場大酒,心情全都不錯,結賬時韓學思賞了小二一大錠銀子,惹來千恩萬謝連連鞠躬。


    賀奇峰一把摟過眉開眼笑的小二,哈哈笑道:“好好幹,本公子看好你,你能當老板。”


    “借公子吉言。”


    十多年後,這位店小二賣掉手頭的四家小規模酒樓,將生意不如以往的臨江仙盤下,做起了大老板,每次拜財神時總會想起那兩位公子,想起白衣公子的銀子和黑衣公子的吉言。


    二人沒用真元驅散酒意,都已微醺,相扶著走出依然客來客往的酒樓。


    剛走出兩步,賀奇峰皺眉道:“有人跟蹤窺視,還不少,整整三十一個。”


    韓學思拍著微隆的肚子打了個酒嗝,同樣皺眉道:“大哥,三十一是整數嗎?想好了再說,別丟人。”


    賀奇峰不在意他聽錯重點,輕描淡寫道:“要不要弄死他們?”


    韓學思瞪大眼睛看著他,打趣道:“你殺氣怎麽那麽重?動不動就要弄死這個弄死那個的,難道是小時候腦子裏進過海水落下的病根?”


    賀奇峰拉長聲音說道:“不是你拉著我一起幹那件大事,說什麽你在明我在暗,你動嘴我殺人,怎麽?打算停下來?”


    蓄謀已久的事情,哪能說停就停?


    韓學思有模有樣的對他拱手,笑道:“辛苦兄長了,那件事不能停,絕不能停!”


    可能是喝多了酒,賀奇峰心生感慨,說道:“殺幾個人,滅幾隻妖,算什麽辛苦?賢弟決心為萬民請命,與天道爭短長,才最辛苦!”


    “放心,為兄會幫你,若是一人之力不濟,願意說服整座南海派幫你。”


    韓學思勾住賀奇峰脖子,笑著說道:“知道啦,咱們哥倆生而不凡,不做幾件大事怎麽能行?殺人這種小事偶爾順手為之,哪能當飯吃?後麵那些人也是替別人辦事,罪不至死。”


    兩人在一起,總有說不完的話,或許這就是緣分,有緣亦有份。


    不然一個住天涯海角,一個住湯水之濱,怎麽會遇到?


    二人勾肩搭背沒有走出多遠,同時放慢腳步,警覺的對視一眼,各自摧動真元驅散酒意,隻過一瞬便完全清醒過來。


    長街盡頭,一位中年書生穿著一襲青衫,由西向東,看似走得緩慢,實則移動很快,渾身散發著強大氣息,絲毫未加收斂。


    韓學思平視前方,看著由遠及近的青色身影,平靜道:“來了條肥魚。”


    賀奇峰惡狠狠道:“若是來者不善,打到他墮境!”


    來人正是早上在湖麵上和他交過手的中年書生,箜篌城主第五熊的三弟子,和不老峰峰主私交頗深,負責擂台比試的秩序維持,此刻前來幫忙探聽眼前兩位年輕人的真實身份。


    賀奇峰先聲奪人囂張道:“想打架?”


    中年書生淡然一笑,拱手道:“兩位公子誤會了,在下箜篌城林甲,受不老峰峰主墨先生之托,前來打聽兩位公子的真實身份。”


    韓學思聽過林甲的大名,知道他在箜篌城裏當得了小半個家,瞧見他溫文謙恭,說話直來直去一點都不藏著掖著,雖然他沒有收斂氣息,卻也沒有惡意,明顯是想震懾那些躲在暗處的窺視者,好感大增,拱手還禮道:“林先生,你好。”


    賀奇峰急著去打架,不想多囉嗦,直截了當說道:“他叫韓學思,家住湯陰郡棲雲城,有個很有名的老爹叫韓方正,還有八個一直被誇成人中龍鳳的哥哥,他自己相貌平平,本領一般,沒什麽長處。本公子姓賀名奇峰,來自天涯海角。幸會,幸會。”


    林甲算得上手眼通天的人物,清楚棲雲城韓家和天涯海角的分量,雖然不確定黑衣年輕人的話是真是假,卻也不好怠慢,再次拱手,微笑道:“原來是韓九公子和南海小霸王,幸會,幸會。”


    綽號南海小霸王的賀奇峰衝著韓學思甩了下頭,說道:“走,打架去。”


    韓學思笑而不語,向林甲點了點頭,跟著賀奇峰走了。


    林甲看著二人背影說道:“兩位公子,箜篌城裏打架可以,千萬不要殺人。”


    二人把林甲的話當成了耳旁風,賀奇峰提高嗓門說道:“這世道先生真多。”


    韓學思立馬附和道:“誰說不是呢?不過假的多過真的,有的老家夥頂著先生這頂帽子,幹著豬狗不如的事情,多了去了。”


    賀奇峰豎起大拇指,指了指背後,問道:“你說的是他?”


    韓學思道:“不是,他是真的先生。”


    二人一唱一和,聽得林甲哭笑不得,頻頻皺眉。


    沒有走出多遠,他們再次被攔住去路,攔路的是南詔國四皇子楊行煥和一位身材魁梧的灰衣中年人。


    賀奇峰盯著二人,不管來人是誰,一如既往的囂張道:“想打架?”


    楊行煥笑道:“打不過你,在下南詔楊行煥,此來想和韓公子做筆交易。”


    韓學思知道楊行煥打著什麽算盤,冷漠道:“知道你想幹嘛,不過勸你不要說出口,沒得商量,我也不怕得罪你這位南詔皇子。”


    楊行煥微微皺了皺眉,既然對方知道自己的身份還這般態度,想必是有無比強大的依仗,強大到不將南詔一國放在眼中,無奈道:“既然如此,那本皇子便不強求了,若是兩位公子日後遊曆南詔,還請務必通知在下,必定盛情款待。”


    賀奇峰不和他囉嗦,眯著眼睛道:“還不讓路,真想打一架?”


    楊行煥眉頭皺的更緊,卻又不好發作,隻得讓道讓二人離去。


    二人走出不遠,楊行煥問一直未發一言的灰衣中年人:“殺得殺不得?”


    灰衣中年人搖頭道:“殺不得。”


    韓學思推了下賀奇峰的肩膀,怪腔怪調道:“兄長,你好囂張。”


    賀奇峰認真說道:“人不囂張枉少年!你得向我學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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