夢境黑暗,漩渦無底深洞,一片荒瘠。


    若說夢是人的心理暗示,那麽這個夢境就是我嫣藏的靈魂深處。它已經荒蕪到寸草不生,隻剩無盡黑暗,孤寂、空漠、蒼涼。


    突然間,一股清新之氣破天而入,在某處黑暗空間生生拉開一道口子,光亮照了進來。沒有一下就將黑暗都驅逐,但隱隱能看到一抹綠,我深深吸了一口氣,好舒服、好熟悉,樹葉的味道,還有......森林的氣息。


    陡然睜眼,入目亦是一片綠色,心神一震,幾乎是用新奇的目光去環看四周的,滿目都是綠,好多好多的樹以及各種青草。我邁出了第一步,接著第二步,似乎感覺有人在後麵叫我,但反正聽不見,沒有去理,這時候我無暇管顧其它,隻想與這漫天漫地的綠做更親密的接觸。


    當真的融入其中時,本能的開始奔跑,遇樹則爬,在樹梢飛躍跳蹤,一個滑腳往下跌卻熟練地抬手攀住了樹枝,人在空中蕩漾,然後鬆手,就地在草叢中翻滾。弄了滿臉的草汁,也不覺髒,這氣息真是太好了,仿佛全身毛孔被打開,新的生命源源不絕注入,已經瀕臨死亡的細胞又開始複蘇。


    我爬起來繼續狂奔,視線越來越清晰,上樹下地如魚得水,耳膜一下一下鼓動,逐漸聽到鳥鳴聲。心中大喜,我找準一顆蔥鬱大樹,不斷往上爬往上爬,直到頂端,激動地仰起臉看碧藍的天,兩臂伸出時一道長嘯衝天而出!


    彷如有雙手輕撫過我身,四肢百骸都通透,那是清風。長嘯起時,就有鳥停在了身周的樹梢,接著叢林悉索,遠遠看到有地麵動物向我處奔來,我卻不感到一絲害怕,因為,它們都是我的朋友。


    不過半刻,樹底下就擁堵了,大多數都是獅虎,也有狼豹,低頭俯瞰那一雙雙眼睛,我嘯聲一轉,輕柔地吹出玄妙的音。不過瞬間,那些眼睛都斂去了戾氣,隻剩柔意。有的趴伏在地,有的擺著尾對我低鳴,我跳下了樹,走進它們中間,在一頭虎獅前蹲下,將它輕輕擁抱。


    “好朋友,我迴來了。”低藹的、陌生的嗓音,屬於我。


    我能開口說話了!我也看得清,聽得見了!虎獅低低嗚鳴,拿頭來拱我,表達無限依戀和想念,我彎起唇角,輕聲說:“我也想你們。”


    膩歪了好一會才從動物群中直起身,耳明目清形容的就是我此刻的狀態,那些壓抑的、黑暗的、腐朽的東西,都煙消雲散了。輕輕吹起驅散的音律,欣然看到狼豹一個個閃入草叢,很快跑遠消失不見,頭頂是撲騰的翅膀聲,鳥兒飛上了高空,在上方圍著我邊鳴叫邊飛翔,轉而也遠去。到最後,就隻剩虎獅還留在腳邊,遲遲不肯離去。


    它仰著脖子,用不舍的目光看著我,停了口中的音。我俯下身去再次抱住它的頭,湊到它耳邊低語:“乖,迴去森林吧,我以後再來看你。”於是又吹起輕柔安撫的音,這是我與它溝通的方式。終於,虎獅拿頭貼了貼我的臉,轉過身緩緩而行。它沒有迴頭,但卻走得緩慢,一步一步堅定有力。


    目送著它走遠,親愛的朋友,這不是離別,這是我新生的開始。


    森林於我再熟悉不過,尤其是這個我自小生長的地方,閉著眼都能走迴入口處。轉過身正要迴走,卻一眼看到不遠的位置站著的兩道身影,我怔凝住。


    目光一寸寸地爬上那兩張熟悉而陌生的臉,心口處一抽一抽地疼起來,垂眸間視線已模糊,淚滑落眼眶。將近兩年,我將自己固封在那個看不清、聽不見、不能說的世界,忘了古洞裏發生的一切,忘了那麽深愛的陸續,忘了刻骨銘記的聿哥。


    淚一滴一滴地滾落在腳前,沒進土裏。突然有雙腳出現在視線中,然後伸來一隻手,以為是陸續,但那手上戴著黑色指環,抬眼時剛好手輕拭我眼簾下的淚珠,看進那雙曾經讓自己無限依戀的深眸內,我哭著輕喚:“聿哥......”


    聿哥勾唇淺笑,“小九,歡迎你迴到人間。”


    是的,那兩年裏,我活在黑暗的地獄,直到此刻才迴歸正常的人間。


    走前一步,將頭輕靠在他肩頭,遺失的東西重新填迴腦中,如何會不知道最後的劫難是如何度過。聿哥就像是天神一般走來,如我第一次出任務時,瀕臨死亡邊緣,他走過來低下眉眼。當時還傻瓜一般,以為是陸續在黃泉路上來接我呢。


    念及陸續,我身體微僵,一點點把頭從聿哥的肩膀移開,視線飄遠,見陸續仍還站在原處。他的身後靠著一棵樹,眉宇蹙緊,眼神渾濁看不清他情緒。


    偏頭小心地看了眼聿哥,剛才我那親昵的行為,他會介意嗎?


    聿哥的眼神是犀利的,一聲嗤笑傳來,“小九,你這是什麽眼神?為了他而嫌棄我?”我稍稍被噎了下,小聲辯駁:“哪有的事。”聲音由於長久沉默,出來都是暗啞難聽的,微覺尷尬。


    聿哥的氣場一貫強大,迴眸橫看陸續的目光令我有些忐忑,隻聽他說:“這個陸續,哼,愚蠢、自以為是,小九,你們當真是大膽,竟然......”


    竟然之後沒了下文,我卻已經心顫,腦中翻騰著想為陸續說些好話,盡管我不太明白聿哥說我們大膽是何意,可最終出口卻是:“聿哥,我愛他。之前那樣,正是因為我以為失去他了,所以......”


    “所以他更該死!”聿哥一口裁定,我雙腿瞬間一軟,差一點跌跪下地。聿哥看我的眼神隱藏風暴,而他說話卻又輕描淡寫:“你可是我親自領養,一手栽培,又例外掩藏保護的,居然就被那小子給輕易得手了。”他又飄了眼那邊始終沒上前來的陸續,轉了溫和口吻:“不過,他也得到應得的教訓了,求而不得、擦肩而過、痛不欲生,這些夠他受的了。哼,就勉強算抵過了吧。”


    我的後背已經濕了,出了滿身的汗,心像開了飛機一般忽高忽低,到這時才平穩落地。聿哥算是給了承諾,我不知道他是不是一諾千金的人,但從跟著他起,就有一說一,說不見我就不見我,說不聯係,一年到頭連個電話都不會有。


    那隻老舊的諾基亞手機,幾年裏總共就響過那麽兩三次,說起來自我成年後還是首次與聿哥這般麵對麵,心平氣和地說話。我想了一圈後澀然開口:“聿哥,謝謝你,救了他的命。”


    不是我的,是陸續的。那一刻,我無比絕望,甚至是無望,以為緊摟在懷中的陸續早已斷了氣,最後甚至還在激流湧動中失去了他,隻存一念:上窮碧落下黃泉,找到他。


    假如聿哥趕來,隻是救迴了我,而沒有去救陸續,那麽即便過去的兩年依舊如故,即便這刻我重獲新生,那也隻會是生不如死。終究還是會墮入永遠黑暗,任由靈魂腐朽直至湮滅。


    所以我要感謝聿哥當時的一念之仁,讓我有獲得救贖的這天。


    但聿哥卻似笑非笑了問:“你當我想救他?若不是你扯著我的褲管喊他的名字,想看看到底是哪個混小子騙走了小九的心,還真沒那閑工夫多救一個呢。好了,別說廢話了,跟我出去還是跟他?”


    我的目光移落在陸續身上,輕聲呢喃:“跟他。”


    最終聿哥又一次拋下那句話:“女大不中留。”轉過身頭也沒迴地邁開步子,在走到陸續身旁時頓了頓,以足以能讓我聽到的音量傲慢開口:“陸續,別讓小九哭,否則,我向你保證,你會找不到她,窮盡一生。”


    我挑了挑眉,也就隻有聿哥能將威脅說得這般倨傲又理所當然,而且,我還知道他不是在誇張,絕對有辦法將我雪藏到這輩子陸續都不可能找到。隻不過,那一天不會到來。


    因為我聽出來了,聿哥就是口頭上嚇嚇陸續而已,語氣中帶了不甘。想他那句“女大不中留”,還真有些像......慈父舍不得女兒一般。這個比喻打完我就失笑了,怎麽把聿哥比成了慈父呢?他那麽年輕,怎麽也不可能成為我的父親,充其量也就是兄長吧。


    不過有件事很奇怪,聿哥好像一直都是這般模樣,沒有一點衰老。算起來我都有好多年沒見過他了,在認識陸續前,有時會想是否再見聿哥時,他的兩鬢已經有了斑白,額頭添了皺紋。等今日得見,發現他完全沒有變,依舊是記憶中十歲時見到的模樣。


    或許,聿哥有什麽駐顏訣竅吧,有機會問問。光這麽想著,就不由笑起來。


    此刻有這般輕鬆的心情,是因為終於柳暗花明了。遠處聿哥的身影在漸離視線,我也移迴目光,沉定在那始終靠在樹幹上的人身上。


    時光真是個可怕的東西,恍然如閉眼間,陸續,我與你就是一年又八個月沒見,然後這四個月,我在夢中,你在現實看著我。我們,處在兩個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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