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腳刹車,車子停住,陸續偏轉過頭,視線灼灼凝在我臉上。


    我故作鎮定地問:“怎麽不走了?”他突然笑了笑,繼續凝著我看,莫名而覺心虛,不知道他葫蘆裏賣了什麽藥,就在我蹙起眉轉眸看過去時,他臉色驟然變冷,“到底有沒有進玉珠峰的捷徑?你帶著我繞了這麽久,完全就沒進到腹地之內。”


    “這怪我?是你車子開得這麽慢,又不是徒步進山,我總得指能讓車通行的道吧。”


    “也對。”陸續又換了副吊兒郎當的表情,從口袋裏摸了支煙出來點上後問了句:“不介意吸煙吧?”我心說你都吸上了才來問,要說介意你還掐滅?別轉開視線看向窗外,天暗到已經不能視物了。由於車裏開了空調,倒是不覺得太冷,留意到車後座上放著條毯子,昨晚他應該就躺在那夜宿了。


    突聞耳後傳來:“車裏不冷,你為什麽一直戴著防風鏡和口罩?”


    心倏然而緊,很想迴一句“要你管”,可眼下的身份與環境都不適宜這般說話,隻能強裝鎮定地答:“這是外出必備裝備,習慣了一直戴著。”


    “哦,是這樣啊。”


    見他沒再追問暗鬆了口氣,可下一秒腦後勁風襲來,我直覺偏讓避閃,但到底慢了一步,臉上一涼,麵罩被扯了下來,本是條件反射反擊迴去的掌頓在半空,頭皮頓時發麻,腦中變成了空白,隻愣看著陸續,他那幽黑的眸子死死瞪著我,心說:完了,被發現了。


    狹小的車廂空間,氣氛凝窒到連唿吸都覺得困難,我設想過再見時的各種情形,卻從沒想過會是這般,整個人就僵在那,不知該作何反應。直等陸續從齒縫中迸出字眼:“小九,別來無恙啊。”


    小九的稱唿讓我倏然心暖,可他的表情看著卻是一點都不像久別重逢的激動,倒像是......遇見仇人般的咬牙切齒。隻見他探手向我,直覺抬手格擋,卻被他一聲沉喝:“還敢擋?”然後不管不顧地蠻力擒拿住我手腕,另一手則摘去我的雪帽,又將防風鏡給拿了下來,然後怒眼而瞪:“裝得不累嗎?我看著都他嗎覺得累了。”


    發狠勁、爆粗口,這就是現在的陸續。他的情緒極其浮躁,捏著我腕骨的手指緊到令人發疼。


    我蹙著眉說:“放手。”


    卻聽他磨著牙迴:“不放!小九,今天你不把事情給我交代清楚了,別想我放開你。”


    到這時我自然已是明白他早已認出我來了,隻是假裝不知地故意陪著我兜轉,耍我玩呢。既然一時間他這狂躁情緒下不來,隻得無奈地問:“你是怎麽認出我來的?”他用鼻子哼聲,“弄個帽子一戴,把眼睛和臉給蒙上以為就算是易容改頭換麵了?你要想我認不出,應該直接去韓國整容了再迴來。小九,我告訴你,就算是化成了灰,我也能認出你!”


    得,跟他是有理說不清,還是省省力氣吧。兀自靠迴座椅內,任由他拿捏著手腕,那點疼還是能忽略的,閉目養神中,心裏抵不住埋汰:要真成了灰,你陸續能認出是我,就跟你姓!


    身旁傳來略重的唿吸,閉著眼都能感覺到那火辣辣的目光凝在我臉上,不過倒是沒多擔心,陸續這人可能脾氣壞,偶爾孩子氣,有一點還是可取的:一定不會動手打我。


    從氣焰囂張到漸漸熄滅是需要一個過程的,等身旁終於傳來平穩唿吸時,我才睜開了眼,然後直接被雷到了,他居然靠在椅背上睡著了?!不太相信自己眼睛,湊近了些去查探,長長的睫毛覆蓋了那雙黑亮的眸子,眼簾下似有黑影,氣息均勻規律,頭就歪倒在那。他這是有多累以至於秒睡?


    低頭看了看搭在腕上略鬆的手指,心中微動,此時不走更待何時?想要暗中陪著保護是一迴事,但不是這種麵對麵的方式,尤其是在他找到女友後,我更不想插足其中。


    可就在我小心抽手的瞬間,那看似鬆了的指一下就緊了,緊隨著本以為睡著的人涼涼開口:“又想逃?我剛才說過了,今天你不把事情交代了,這個車你就別想下去。”


    “你要我交代什麽?”我很是不耐煩地問。


    陸續猛然坐直,一個用力將我往他身前拽,兩人臉離了不到一寸,我都能看見他黑眸裏自己的倒影,而他的氣息也都撲在我臉上。隻聽他一字一句地說:“黑竹溝裏,你不覺得有些事需要向我交代一下嗎?為什麽你要用假死來欺騙所有人?”


    我怔愣住,不太明白地問:“什麽假死?”


    “還想否認嗎?你製造了一個被蛇吞吃掉隻剩屍骨的假象,讓所有人以為你死了。可知道當我醒來被告知時,是有多......難過?”


    我依舊不明白,什麽被蛇吞吃隻剩屍骨?陸續以為我在狡辯,將黑竹溝後續發生的事源源本本倒了出來,聽完後我愣住了,好一會才找到自己的聲音:“我不知道的,我以為......”


    “你以為什麽?又要編什麽謊話來糊弄?”陸續蠻橫地打斷我,“小九,可知當我看到你在格爾木出現的照片時,整個人就像瘋子一樣四處找你,可格爾木這麽大,要找到你談何容易。等尋到蹤跡時,又聽說你可能進玉珠峰了,並且前不久玉珠峰上還發生了一次大雪崩,知道當時我是什麽感受嗎?從頭到腳的發涼。”


    我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呐呐而問:“你要去玉珠峰是為了......找我?”


    百思不得其解的答案,竟然是這!等一下,他說什麽我在格爾木的照片?哪裏來的照片?另外他又從誰那裏得知我進玉珠峰了?


    陸續一副恨不得將我抽筋挖骨般地憤恨了說:“我是發瘋了要進那大雪山裏找你!你倒是好,在外麵樂得逍遙,還有興致跟我來這套喬裝打扮的戲碼。”


    “陸續,”我慎重開口,“你能把情緒平複下來說話嗎?要不然我們沒法談。”


    他直接低吼了:“你要我怎麽平複?多少個日夜沒合眼,四處打聽搜尋你蹤跡,得知你在一月前進雪山了,還他嗎的跟我擦肩而過,當時看到那輛麵包車時我就有種奇怪的感覺,好像車內有道特熟悉的目光在注視我,可我哪裏會想到那個人是你!”


    這次從他的話中得到了些訊息:我們進山時包的那輛麵包車!於是猜測:“你是從麵包車師傅那邊得到我進雪山的訊息?”果見他點頭,在他口出怨言前我又先截斷了問:“那照片是怎麽迴事?”


    隻見他從口袋裏摸出一張紙,那並不是照片專門的卡紙,隻是普通的打印在白紙上的圖案。圖案上是一對男女在街頭的照片,起初我以為是陸續和他女友的,但仔細一看見是普通的陌生男女。在我狐疑地抬頭時,陸續手指隨意一指,落在角落的位置,我終於發現了自己的身影。


    那是抵達格爾木的第二天早晨去買早飯的途中,竟然不知被誰給拍在了鏡頭中,當時的我隻露了側麵,甚至有些虛化,成為那對男女的街頭背景。


    陸續說:“這是半個月前一位驢友發到網上的一篇遊記,無意中翻到,當時以為自己眼睛花了,怎麽都不信這是真的。匿名找到這名驢友詢問是哪一天拍攝的,時間在十一月底,嗬,那時我竟然也在格爾木。等拿著照片一家家旅館問過去,問到那家青年旅舍,然後查到那輛麵包車,從那師傅口中得知你們一行六人,包車到昆侖山口附近下車。我又問遍了所有在那附近招攬生意的包車師傅,都說這一月之內不曾接過從山裏出來的客人。小九,到這時你要我怎麽想?明著你們進去了就沒再出來。”


    不知道該說是天意弄人還是陰差陽錯,總之就是以根本料想不到的方式,走進了陸續的視野。而令我吃驚的是,他會如此不遺餘力費盡心血來找我。


    陸續頓了片刻後又道:“真當我白目到你們幾個人站在山口角落就瞧不見?你可知我在這雪山腳下已經徘徊了多少天了?眼睛都快成雷達了。有意讓車子陷進雪層裏,然後過來探尋察看。我既然能找到你們住的旅館以及包車的麵包車師傅,自然就能想辦法讓他們拚湊出你們幾人的大致長相來,所以哪怕當時你躲著不出麵,隻憑那三個男的,心裏就已經有數了。”


    他的能力,在黑竹溝時就早已領教了,所以當他此刻講這些時,知道他並無炫耀的成份在。等於說,在我還糾結猶豫不定的時候,他其實早已暗中在旁窺伺。


    “那早上我與他們一同迴走不凍泉時,你是不是就跟在後麵?”雖是疑問句,其實心裏已是肯定。


    陸續輕哼了聲說:“發現了獵物,豈有讓她在眼皮底下逃脫的道理?而且我得確認你是否在他們之列,因為進去的是六人,出來卻隻有五人。當看到你一人停在原處,其餘人繼續向前時,已經再肯定不過。在你迴到山口之前,我先迴了車上,本以為你是撇開那些人來找我相認,沒想到你卻躲在山口那邊探頭探腦的,後來被我抓現行了還繼續瞎掰裝傻。小九,你是有多不待見我呢,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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