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續想學之前挖樹洞躲雨,可是沿路過來,最粗的樹就隻有一個人身體那般粗,鑿進去也不是空心的,顯然這山上的樹林與我們來時路上的不是同一種科類。由於濕滑,使得腳下行進越加艱難,幾次滑倒幸而他在旁拉了一把,到後來,他就緊緊牽著我的手不放了。


    後來常常迴想這刻,臉上總能漾起笑容。風雨同舟,說得就是此刻的情境吧。


    當迷茫的視線裏終於看到山岩時,心上一喜,有山岩就代表可能找到避雨的山洞,這時候哪怕就是寸尺之地都是好的。山洞是沒找到,寸尺之地卻真的發現了,在沿著山石而走過約五十米後,看到一處岩石向內凹進一米不到的空地,石下還是幹的,想也沒想就鑽進了裏麵。


    一平方米不到的空間,要容下兩個人實在是勉強,這時候也顧不上避嫌了,我與陸續就緊靠在一起,縮成一團。頭狼見沒地方可供它鑽入,隻得朝旁邊走了幾步,縮在有傾斜度的山岩下。


    總算不用再淋雨了,但身體卻受不住這層層湧來的寒意,當手腳都凍到麻木時,腦中胡思亂想起剛才陸續說得“失溫”這迴事,這麽下去,我們倆估計就要走上失溫這條路了。


    剛這麽想時,突然肩背就被環住,整個人被拉進了陸續懷中,他唿著寒氣抵在我耳畔低語:“小九,我不是想占你便宜,是你抖得跟篩子一樣了。兩個人靠近一些,能夠互相取暖。”我想張口說什麽,可不光嘴唇發顫,連牙齒都在打架,一個字都沒吐出來,僵硬的身體也任由了他給圈在懷中,明明早已麻木,卻似乎真的從他那感覺到了一絲暖意。


    雨一點都沒有要停止的意思,風向卻在改變,原本我們躲避的位置擋風又遮雨,風向一改,全往臉上和身上撲打而來,瞬間就澆滅了剛起的那絲溫暖。我茫然抬頭,鈍鈍地想:總不至於被凍死在這鬼地方吧。剛翻過這思緒,就覺身旁陸續在挪動位置,慢慢將後背露在外,頓時風雨打進來的就少了。


    漆黑的夜,沒有燈火,完全看不清他的樣子,隻聽到他用調侃的語氣說:“為女人遮風擋雨這種活,通常都是男人來做的。”


    眼睛驟然間發酸,似有什麽要湧出,我睜大了眼凝看著他的輪廓。認識他這麽多天,所有的時候都沒有比現在這刻,覺得他是那麽的英俊無比,哪怕看不清他的容貌。


    我一點一點地將頭輕輕埋在了他的肩膀上,握緊到僵硬的拳從他腰間穿過,繞到他身後,然後十指交叉,緊緊的,抱住他。耳畔聽到疑似溫柔的語聲:“小九,別哭呀,我們不會死的。”


    想說我沒有哭,也不是怕死,就是突然想這般抱著他,然後埋在他肩上而已。可是不知是雨打在我額頭滾落而下,漫進了眼底,還是因為別的,眼眶就那麽濕了。


    長久的停頓在某處陰鬱之地,以為這個世界就這般了,也許再不會有改變,卻在突然之間有個人以橫衝直撞之勢破入了生命。原本的一層不變,漸漸起了波瀾,而當溫暖的懷抱以及溫柔的話語圍攏而來時,就如那句話所言:久旱逢甘霖。是那麽迫切地想要吸收這甘露的滋味。


    陸續的聲音還在絲絲屢屢鑽進耳膜:“我與梁哥溝通過了,這個團夥應該是還沒發覺我們的支援大隊在逼近,他們是起了內訌,具體什麽情況,梁哥與瘋子也沒偷聽到,總之聽起來事情挺大的。推斷支援應該就這兩天能到了,到時可將這個犯罪團夥一網打盡,所以我們隻要再多堅持兩天就行,你那朋友一定會沒事的。瘋子帶著梁哥出山,與我們的支援隊伍碰上的可能性很大,他會指明具體方位,並講述你我的情況,所以別怕啊。小九?你不能睡,快應我一聲。”


    他的聲音溫軟磁性,原本聽著真有些意識模糊了,但被他又推又搖的立即就醒神過來,悶悶地迴:“沒睡呢,你好吵。”數秒沉默之後,我又問:“怎麽不說話了?”


    “你不是嫌我吵嗎?”


    我默了下,舔了下唇說:“什麽時候你這麽聽話了?”隻聽他嘿嘿傻笑了兩聲,引得肩膀震動,我埋在那的臉上也忍不住牽起笑容。


    隔了片刻,我找話問他:“你怎麽確定瘋子能帶梁哥出去呢?這麽大的風雨,他們應該也不會比我們好到哪去吧,梁哥受傷了,他能撐得下去嗎?”


    “問題不會太大,瘋子之前就在這山中呆了幾天,地形比我們要熟悉,而且他早看出夜間有雨,所以肯定會在第一時間找到避雨處。哪裏像我們,跟無頭蒼蠅似的。”


    這形容頗令人無語的,不過想想剛才我們盲目而行,確實如此。


    “這雨得下到什麽時候才能停呢?”我偏轉頭側靠在他肩上輕聲問,他說話的氣息就在臉旁:“不知道,我修過各種科目,就是沒修過氣象學。”帶了點懊惱的語氣,令我很是忍禁不俊。


    發現其實真離得近還是能看清他的,尤其那雙黑亮的眸子,猶記得他給我的第一印象就是眼睛特別黑特別亮,這時候即使落難,眸上也沒蒙塵。能看到其中波光,自然知道他也在看我,感受著那近在咫尺的氣息,心突然跳的厲害,可他下一句話卻讓我如墜冰窖:“以前冬冬也老喜歡這樣靠著我肩膀說話。”


    我整個身體都僵了,聽他好似呢喃般地說:“她總說我是從石頭裏蹦出來的猴子,沒有感情,不懂體諒她,對她也不溫柔。”


    不溫柔嗎?為什麽我覺得這個對我輕語“別怕”的男人,溫柔到能將人溺死呢?這不是他第一次對我說別怕了,前一次在樹洞中,洞外蛇蟲爬過,折磨著心神,他在我掌間寫著那兩字,其實他不比我少害怕一分。就如此刻,他內心深處也在恐懼,所以前一刻還能條理清楚地跟我說著關於他和梁哥商量的細節,下一刻心思就偏轉到了他女友那。


    是的,在生死攸關時,他在想那個叫冬冬的女孩。也或者,他抱著我時,將我,當成了她......


    嘴角原本牽揚的笑弧,變成了苦澀,沒有鬆開環住他的手,這樣的環境,不光是我需要慰籍,他也要吧。隻聽他說:“小九,別睡,聽我講故事。”


    我輕嗯了一聲,他就講了起來:“小時候啊,大家都喊我泥猴子,因為我整天滾得全身都是泥,又天不怕地不怕,一幫小夥伴被我挨個揍過來,後來就尊我為老大。等大一點時,又有人罵我是野猴子,說我老是野在外麵不知道家門位置。再到成年後,認識了冬冬,她說我是石猴子,沒有人類的感情。看吧,這一路我就沒脫去過猴子的包袱,可這世上哪有我這麽帥的猴子呢?”


    本來以為他跟我講童年趣事呢,聽得很認真,可聽到最後不由皺眉,還有人比他更自戀一些的嗎?長得帥又不能當飯吃,用得著這麽臭屁地自誇嘛。我想了想,迴了個字:“有。”


    估計他沉浸在自戀情緒裏,沒反應過來我的話,愣愣地問:“什麽?”


    很好心地給他解釋:“你不是問這世上有像你這麽帥的猴子嗎?我說有。”


    “誰?你說,誰比我帥?”


    我以不緊不慢地語速說:“美猴王。”他一下噎聲了,這時若有光線照他臉上,估計表情很滑稽。好半響他才從齒縫中憋出話來:“那是杜撰的人物,而且他是猴子,我是人。”


    從諫如流地點頭,“說得就是猴子啊,又沒說是人。”


    陸續又一次語噎了,好一會才悶悶地說:“跟你說話好費力。”


    我暗笑了下,既然費力,那就不作聲好了。可他又熬不住,隻頓了幾秒見我沉默就又開口了:“其實,我是想說,像我這樣的人很不靠譜的,除了張臉能看得過去外,基本沒什麽優點。你們女人常常放嘴邊的安全感,估計在我身上很難找到,所以......”


    說到這裏他沒再繼續下去,而我也大抵明白了他意思,將偏靠在他肩膀上的頭移開,也收迴了攏在他背後的手,縮到自己的兩側,盡量往裏靠了靠,與他拉開些距離。


    聽到他喏聲喚:“小九......”


    我以輕笑打斷他,出口的語氣連我都意外是那麽的和風細雨:“陸續,其實你不用拐著彎如此費力地說話,大可以直接嗬斥我說:你是有女朋友的人了,那肩膀不是隨便可以靠的。”


    難怪他說跟我說話費力呢,原來是我這榆木疙瘩的腦子,給理解錯了,以為他是因為恐懼害怕而有些語無倫次,卻沒想他腦袋瓜清醒的不行,在我首次主動靠近他時就感觸到我內心在發生效變,體察出了我的情感在遞進,於是“適時”地講起他女友冬冬試圖來提醒我,可我還是懵懂不識趣地硬賴在他肩膀,以為這時候他慌亂的心也需要得到慰籍,到最後,不過是應證了四個字:自作多情。


    話至於此,已經是白得不能再白了,我就算想裝傻都不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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