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紅妝的心,頓時如墜冰窖。


    昨夜的對話又浮現在腦海中——


    “你剛才……有聽到烏鴉的叫聲麽?”


    “沒聽見啊!幕府中哪裏來的烏鴉?”


    “真的沒有?就是春喜剛去如廁的時候。”


    “周圍都挺安靜的吧。”


    “但是我分明有聽見。”


    “其實真是烏鴉的聲音哦……”


    “唿……原來真的不是幻覺……”


    ——現下細細想來,當時與她對話難道並非是如雁本人?


    ——那麽,那個第三人從何而來?


    不寒而栗!


    她手中抓著那本書,盡可能地使自己的聲音聽上去冷靜,她看向慕安,問道:“這個陣法的作用是什麽?上麵的‘封’字作何解?”


    慕安微微側過了臉,不自然地與她的目光錯開,他的身體稍稍左傾,一副隨時會躲開的樣子,他努力排擠掉心中與人接近的抗拒感,硬生生止住了自己身體的下意識反應。


    他一字一句地說:“……陰、陰煞……封、印……陣,封、封……鬼修……”


    慕安睫羽微顫,聲音有些低啞,吐詞速度極慢,聽上去很模糊,像年久失修器物,艱澀地發出聲音。


    姬紅妝卻是聽清楚了reads();。


    她在腦海中立刻將事情的前後因果想了個遍:如雁得到了一塊刻畫著封印陣法的玉佩;玉佩中極有可能封印著一個鬼修大能;玉佩上的陣法已經損毀,靈氣逸散;如雁將玉佩送給了徐管事……


    如果說如雁身上種種詭異之處是因為那個可能存在的鬼修的話,那麽——


    不對!不對!


    如果真有不尋常的事情發生的話,那麽現在慕家可是有三位築基高手,又怎麽能夠逃出他們的法眼呢?


    除非是修為非常高深的修士,然而那等傳說中的大能又怎會被封印從而流落到豫城這樣的小地方呢?


    若是……若是那等人物……


    姬紅妝穩了穩心神。她首先想到了慕音希,也許,她可以試著與慕音希談談……


    *


    到了這個時候,春喜還沒有迴來,姬紅妝也沒有在意,在她看來,情侶之間黏黏糊糊不知時辰的很正常。


    慕安似乎已經很長時間沒有跟別人正常交流過了,磕磕碰碰地解釋了一句之後,立刻背過身去,唿哧唿哧地翻起書頁來,好像努力證明自己真的很忙一樣,姬紅妝心中好笑,要是能給他安個蝸牛殼,他絕對能立馬鑽進去。


    這幾次接觸下來,姬紅妝已經幾乎可以肯定,慕安是個很特殊的少年。他性格孤僻,甚至在常人看來很怪異,但是絕對不傻,恰恰相反,他擁有超越常人的智力和判斷力,最大的缺陷是無法與人溝通,或者說,是天生缺乏與人溝通的能力,情緒感知非常遲鈍,不能理解他人,也無法讓他人理解自己。


    類似慕安這樣的人,是人類中孤獨的天才,他們往往因為自身情感能力的缺陷,導致自身超越常人的才能被埋沒,被誤解,隻有極少的人才會漸漸被他人接受,從而大放異彩。


    姬紅妝定定地注視著自己這位血緣上的兄長,看他因為翻書而微微抖動的臂膀,窗欞大開,林間吹來的風揚起了他散落的鬢發,金色的陽光給他的側身披上了一層金紗,而他湛藍的深衣正是廣袤的天空。


    這一刻,她忽然心中像是被什麽柔軟的東西碰撞了一下。


    也許有那麽一天,這塊璞玉會散發著自己的光彩,但是在那之前呢?


    慕安忽然覺得一陣淡淡的香氣挨近了他,他正要往旁邊挪一挪,就聽到一個溫柔的女聲在他耳畔問:“還要躲麽?”


    他心中一驚,習慣性地又拿起了書,可他沒拿穩,一隻手又伸過來按住了他的手。


    “慕安,你難道就隻會逃避嗎?”


    他沉默不語。


    “如果我猜的沒錯,你是從十二歲的時候接觸了陣法一途,從而誤打誤撞地引氣入體。三年的時間,修習至煉氣六層,何等的資質?更別說,你還是有那等萬中無一的陣法天賦!”


    他蜷縮的手指動了動。


    “你不該就這樣被埋沒的慕安!你應該擁有比慕青苑更加珍貴的資源,你應該比她更加驕傲自信!不要拒絕與這個世界接觸reads();!不要逃避它!”姬紅妝當著他的麵合上了那本一直被他拿在手中的《陣圖》,正要從他手中抽出,忽然之間,一直安靜得像小獸的少年猛然驚起,他死死抓著書不放,宛如溺水之人緊緊抓著唯一的浮木!


    他胸口起伏不定,整個人猛烈地顫抖起來,大口大口地喘著氣,從喉嚨裏擠出破碎的話語:“不……不要……不……”他的臉部迅速漲得通紅,身體繃得緊緊的,目露乞求。


    姬紅妝狠心地一把將書抽離,慕安毫無準備地被巨大的作用力摔向了地麵。


    “不……不要……”他呆呆坐在地上,機械地重複著,聲音卻越發滯澀。沒有人知道,這簡單的兩句話,慕安幾乎用盡了所有的力量來抗拒。


    他不要的,是這個陌生的世界,是這個世界帶給他的恐懼,他渴望的,也是這個陌生的世界,是這個世界的關注。


    他害怕得發抖。他恐懼得發抖。


    但是沒有人給予他一絲關注,哪怕是,那個叫做“母親”的人也沒有。


    他聲嘶力竭地抗拒著,但是別人隻能看到他的沉默。


    “慕安……慕安……”有人在喊他的名字。


    “慕安……看著我……”有人從身後抱住了他。


    被人擁抱,原來是這樣一種溫暖的感覺……


    “慕安……”姬紅妝溫聲道:“這個世界沒有你想象的那麽可怕,它是如此多姿多彩……我敢跟你保證,一定比你所學的陣法要精彩的多!”


    慕安漸漸安靜了下來。


    姬紅妝接著道:“你有沒有聽過帝流漿?那是在傳說中的寅月秘境中,一種神奇的東西。每當庚申月夜,月亮的光華就會從天際流瀉而下,千萬綠絲絛盈盈而垂,數不盡的精華盡匯羽池,每至於此,各路草木精怪、飛禽走獸紛至而來,上古之時還曾有鳳凰引月而歌,其音淼淼……”


    “在外麵的三千大世界,有無數奇異的景色,你一定不曾見過那些黃沙漫漫的荒漠戈壁,那裏的沙子能把手都燙紅,你也一定不曾見過那百川入海的長河,曾有大能一聲喝斷東流水,還有那些危險深淵峭壁,往往留著不被人發現的奇異珍寶……”


    “在離乾雲界更遠的地方,有無數宗派林立,有一劍出,天下莫能爭的劍修;有清靜無為,上善若水的道修;有靈台無垢,禪心通明的佛修;也有心思詭譎,性情難測的魔修;有血脈神通,根骨天成的妖修;有命火不滅,魂魄不散的鬼修……”


    姬紅妝其實並不曾親眼見過,她一半是見了那地理誌上所言,一半是自己暢想而來。


    她絮絮叨叨地說著,慕安第一次感到了安心和溫暖。


    姬紅妝永遠不知道的是,曾經有個八歲的小男孩,遠遠地注視著她,羨慕著她,而在她看過來的那一刹那,又低下頭假裝玩石子。


    她永遠都不會知道,也不必知道。


    慕安想。


    原來,這就是我的妹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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