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無缺的藤鞭突然如靈蛇躥起,直點,快如閃電,鞭比劍長了些許,也就是這些許,鞭梢點中了“百裏侯”的“腹結”大穴,而劍尖就差一點夠不上部位。


    “百裏侯”連連倒退。


    寧無缺並不收鞭,跟進,鞭梢指正“百裏侯”的“誌堂”大穴,隻消一吐勁,“百裏侯”就非命喪黃泉不可。


    兩名武士動了動卻不敢上前。


    “百裏侯”的臉孔起了扭曲。


    “‘百裏侯’,你聽著。”寧無缺雙目炯炯。“本人曾經向你鄭重申明過,現在再說一遍,殺害你女兒的不是本人,真兇是‘金劍’葉韋康,本人是被他設計引到現場,你有本領可以去找他,事出誤會,本人沒殺你的必要,隻此一次,下不為例,信不信由你閣下。”說完,徐徐收鞭,揚長而去。


    “百裏侯”怔在當場。


    三岔路口,其中一條通往土城,一條通向丁家莊。寧無缺停在路口,他在想是到丁家莊看丁大小姐還是到土城去伺機行動?考慮的結果是先到丁家莊,說服丁一嬋勸她的父親出麵接受蒙麵客的挑戰,了斷過節。


    於是,他朝丁家莊奔去。


    料想賈俊英此刻應該已快迴到土城。


    丁家莊遙遙在望。


    一條人影迎麵行來,是黑衣女人。


    寧無缺並不感到意外,黑衣女人護送賈俊英迴來這是可以理解的,賈俊英是女兒身,又是丁財神家的人,迴丁家莊或是到土城都是一樣。


    兩人相對停立在路中。


    “你迴來得很快!”黑衣女人先開口,這“迴來”二字用得很妙,不知是有意還是無心,總之有些暖昧就是。


    “嗯。”寧無缺沒追究對方的語病。


    “結果如何?”


    “事情本來就是一樁誤會,我放了對方一馬,冤家宜解不宜結,否則將會無了無休。”寧無缺平靜地說。“芳駕是護送賈俊英迴此地?”他用“芳駕”二字稱唿對方是極稀罕的事,也可以說是大異其平素的作風。


    “不錯,她是女人,徑自迴土城多有不便,因為她受了傷,毒傷雖然已經無礙,但還得加以調養。”想想又道:“寧二爺,賈俊英女扮男裝這一節希望不要揭露。”


    “當然,不消芳駕掛慮。”


    “丁一嬋是個好女人!”黑衣女人突然冒出了這麽一句。


    “不錯,她是個很精明的女子。”寧無缺心中動了動,但卻是淡淡迴答。丁大小姐曾向他坦白示愛,而且又忠告他勿與盼兮接近,不管她的動機是什麽,總是有兒女之情的成分在內,這一點他不會完全漠然視之。


    “你喜歡她麽?”黑衣女人更進一步。


    “當然,人之好色,這是天性,就像女人天生愛花一樣。”寧無缺迴應的很妙,愛花不一定摘花。


    “我想這……多少有些不一樣。”


    “怎麽說?”


    “愛花止於欣賞,而喜歡一個人便不一樣。”


    “哈!那是芳駕的看法,各人有各人的觀點和立場,不可能相同的,有人看到好花止於欣賞,有的人想摘下它。”


    “也對,不過……好花堪折直須折,莫待無花空折枝,寧二爺你呢?屬於哪一種人?”黑衣人緊迫不放。


    寧無缺覺得好笑又困惑,黑衣女人竟然如此熱心地撮合自己與丁大小姐,為了什麽?她與丁家難道有什麽淵源?想了想,略有所悟,丁財神與蒙麵客之間有過節,而黑衣女人曾說過蒙麵客是她要殺的人,雙方的立場便一致了。而黑衣女人拚死救出小虎,而小虎與蒙麵客等於一家人,這意味著什麽?


    “寧二爺,我在問你?”黑衣女人催促。


    “我兩者都不是。”


    “怎麽說?”


    “賞花隨興,折花隨緣,興之所至,無傷其雅,緣之所在,無礙其合。”寧無缺說話一向隨便,現在意掉起文來了。


    “說得好!”黑衣女人點點頭。


    “芳駕準備離開?”寧無缺有意結束剛才的話題。


    “不錯,我是要離開,有人來迎接你了,去罷!”


    寧無缺抬頭,隻見丁一嬋姍姍行來,已將到黑衣女人身後。黑影晃動,黑衣女人已疾閃而去。寧無缺迎上前去,雙方目光相接,不由吃了一驚,丁大小姐的眼神黯淡無光,顯出十分疲累的樣子,仿佛是大病初愈。


    “歡迎之至!”丁大小姐展開了笑靨。“請!”


    寧無缺頷首,兩人並肩而行。


    “賈俊英的傷勢無礙了吧?”


    “無礙了,隻是受傷之後又長途奔波,人很虛弱,得休養一陣子。對了,她要我代她向寧二爺致謝。”


    “大可不必,別人找我,她是受了池魚之殃。”


    “算是有緣吧。”


    “有緣,怎麽說?”


    “要不是這場意外,你怎會知道她是女兒身?”


    “就算是吧。”寧無缺不想爭辯,管它這句話有理還是無理,但想到剛才黑衣女人的話,不禁下意識地側顧了丁大小姐一眼。“一嬋,你好像氣色不太好。”


    “不小心感了風寒,不打緊的。”


    入了莊,不進大廳,在廂房小廳落座。


    丫鬟立即奉上香茗,然後退了出去。


    “那麵蒙黑紗的女人是誰?”寧無缺單刀直入地問。


    “她……沒道來路。”語氣顯然支吾。


    “你們不認識?”


    “認識也是剛才不久的事。”


    “哦?”寧無缺已看出丁大小姐言不由衷,但不願點破,改以他語道:“倚劍是不是已經見過你了?”


    “見過了。”


    “我要他帶的話……”


    “關於蒙麵客約鬥家父的事?”


    “對!”寧無缺定眼望著丁大小姐,他必須要借她臉上的神情來判斷她所迴答的話可信到什麽程度。除了極少極少能完全控製感情的人外,絕大多數的人眼睛最不會說謊,表情次之,對執意的有心人,觀察十有九準。


    “家父已經退出江湖。”丁大小姐的眼神欠缺堅定。


    “他還不能洗手。”寧無缺的語氣倒是堅定。


    “為什麽?”丁大小姐眼睛瞪大。


    “既然有人要找他,表示他在江湖上的債務還沒處理清楚,債是不能躲的,必須妥善解決,不管誰是誰非,都該有個了斷。這就像佛家所謂的‘了因’,如果種下之因未了,便無法證果,你懂我的意思?”


    “懂!”丁大小姐蹙起了額頭,許久,眸光突然閃動,像是已做了某種決定。“寧二爺,你的目的是要得迴‘碧玉蟾蜍’?”


    “不錯!”


    “你跟蒙麵客有過接觸?”


    “我不否認。”


    “那我鄭重告訴你,你從他身上去追吧。”


    寧無缺精神一振,看來這謎底即將揭開了,但來龍去脈必須弄清楚,不能盲目地追,如果蒙麵客也說同樣的話,結果依然兩頭落空。追,必須有充分的理由,務使對方沒有狡辯的餘地才能落實行動。


    “蒙麵客什麽來路?”


    “這我不能告訴你。”


    “東西在他身上?”


    “不管在不在,一定可以追出就是。”


    “那我以什麽理由向他追索?”


    “不必說理由,這點請你相信我。”


    “要是對方也提出像當初你所提出同樣條件呢?”


    丁大小姐眸光再度閃爍,臉皮子也在抽動,這是個關鍵性的問題,她勢非明確答複不可,她考慮了好一陣子。


    “對方也提出以人頭做交換?”


    “正是這句話。”


    “寧二爺……答應了?”


    “沒有,在情況未明之前,我焉能輕率答應殺人。”


    “蒙麵客已經知道對手是家父?”


    “不知道,我沒指出提條件的是誰。”


    丁大小姐徐徐吐了口氣,然後淒涼地一笑。“造物主太會作弄人,既要我們相識,偏偏又在我們之間安排了一道藩籬。”抬頭做了個望天的姿勢,又喘了口氣。“寧二爺,你知道盼兮與蒙麵客之間關係密切?”


    “知道!”寧無缺心中一動。


    “當初我向你忠告務必要跟她保持距離,指的就是這公案,並非為了兒女之私,因為一旦你必須與蒙麵客幹戈相對時,夾了個盼兮在中間,勢必十分為難,而且……”而且什麽她沒說下去,話聲突然刹住。


    “而且什麽?”寧無缺毫不放鬆。


    “你一定會後悔。”


    “什麽理由使我後悔?”


    “將來你會明白。”丁大小姐依然守口。


    寧無缺有些心癢癢,他最討厭說話留半句,但又無可奈何。單是丁家父女身上就有許多待解的謎,倚劍與她們的關係便是最大的謎,而這個謎使他非常不安,偏偏倚劍也一反常態,秘而不宣。並非擔心倚劍背叛,而是怕破案的行動發生無法預期的變數。另外一個重要的是冒出了個黑衣女人,小虎又在她的手中,這當中顯然有蹊蹺。再就是丁財神甘於放棄土城,極不近情理,其中定然另有文章。


    贏得土城的吳無畏本身是一個謎。


    不刨出根來決不放鬆。


    “一嬋,對蒙麵客約令尊對麵了斷的事怎麽說?”


    “我……無法做主。”


    “要請示令尊?”


    “對!”丁大小姐斷然地說。


    “要多久時間?”


    “最快也要十天。”


    “好,就十天,我可以等。”


    “聽口氣……寧二爺是要參與其事?”


    “不錯,我必須確定‘碧玉蟾蜍’的下落。”寧無缺毫不隱諱,率直地說出了心裏的意圖。事實上情況已非常明顯,如果以遁詞應付便是矯情了。“如果我確知東西在誰的手上,那我的對象便隻有一個,現在是兩個,所以我隻能借此機會從二者之間認定其一,我說得這麽明白你應該完全了解我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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