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地,他瞥見一條身影從道旁的林木間掠過。說身影是以他的目力而判斷,換了別人可能以為是眼花,貼切一點說,就像是一抹輕煙從林間飄過,這種身法江湖中並不多見,在心念一轉之下,他追了下去。


    從發現到彈身追逐隻是眨眼間事,然而竟沒追上。


    此地距範府已在十裏之內,任何可疑的事物都不能放過,他敏感聯想到的自然是“金劍”葉韋康。


    穿出林子,又見人影遙遙一閃,投入山腳另一片林子,彼此之間已差了近三十丈,太快了,快得令人駭異。


    他毫不遲疑地疾追。


    山腳的這片林子很稠密,視線不良,在失去目標的情況下,很難判定對方馳奔的方向,他不由滯了一滯。


    “你在追我?”突如其來的女人聲音,冷極,冷得像冰刀有些割耳,誇大一點說,簡直地不帶半絲生人味。


    寧無缺停住不動。


    兩丈外的枝葉掩映中呈現一個通體上下全黑的女人,黑巾包頭,黑紗覆麵,黑衫裹體,如果是在晚上而又靜止不動的話,再好的目力也無法辨出對方是個人。


    “你是不是在追我?”黑衣女人又問。


    “不錯!”寧無缺坦然地說。


    “為什麽?”


    “好奇!”


    “你是否想過好奇有時要付出意想不到的代價?”


    “這種問題我從來不去想。”寧無缺若無其事地說。


    “如果你現在因此而送命呢?”聲音不但冷而且酷。


    “這種事可能不會發生在我身上。”


    “你有自信?”


    “當然!”手中藤條下意識地敲了下旁邊的樹身。


    黑衣女人緩緩揚起了右手,寧無缺不由心中一動,對方的手其實不是手,是隻怪爪,烏黑精光,指尖足三寸長,尖利如劍,不知是手上戴了鋼套還是義肢,反正相當怕人就是。寧無缺十分明白這東西比劍刃還要厲害?因為劍刃必須握在手中使用,而這東西卻是直接應用,完全配合心意,就像一般人用手一樣方便。


    黑影一晃,銳利的指尖已經臨身沾上衣衫,太快,快得有些不可思議,令人沒轉念的餘地,顯示其功力非凡。


    “影子人”名不虛傳,寧無缺已換了位置。


    黑影再晃,出爪,依然落空。


    “來而不往,非禮也!”寧無缺慢吞吞地說,到最後一個也字,藤條已沾及黑衣女人手臂,同樣地快,也許比對方更快。


    黑衣女人一擰身,險極地避過。


    寧無缺沒跟蹤出手,否則對方難逃一鞭之厄。


    烏爪再閃,“當!”地一聲仿佛金鐵交擊。


    黑衣女人退了八尺。


    寧無缺暗自心震,他這一鞭極少有人能避過,雖然是對方先出手,但這一鞭是攻守兼具,決不輸於主攻,而且爪鞭交擊之時從鞭身傳來的暗勁其強無比,這兩個照麵已經顯示出對方的功力修為已臻上乘。


    黑衣女人突然揮掌向近身的樹叢,樹葉紛飛疾射,有若無數暗器罩向寧無缺,挾著一片刺耳的破風聲。


    藤條畫圓,勁氣橫卷,疾射的枝葉四散,仿佛一天怪雨蔚為奇觀。一切靜止,近旁的樹身嵌了密麻的葉片,就像怪物身上的逆鱗,令人怵目驚心。


    “你就是寧無缺?”黑衣女人聲冷依舊。


    “沒錯!”


    “難怪有此身手!”


    “好說。”


    “我早已認出你的身份,隻是想測試一下是否如傳言之盛。”黑衣女人如電目光竟然透過麵紗在閃爍。


    “芳駕是誰?”


    “沒告訴你的必要。”頓了頓又道:“我不拿你當敵人看待,所以沒使出對待敵人的手段,事情到此為止,我們各走各路。”說完,身形疾閃而沒。


    寧無缺心念一轉,還是尾躡下去。


    山坳裏,一座古老的莊宅,四周古柏圍環,高大的門牆裝點著藤蔓苔蘚,簷牙隱約,看上去還不失氣派。這樣的建築擺在這樣孤僻的地方,最早的屋主是什麽想法不得而知,也許是看中了此地風水,抑或是避塵囂而索居,總之很不搭調就是。


    一個土裏土氣的老者坐在莊門前的石階上吸著旱煙,給這絕對寧靜的境地平添了幾許孤寂。兩條碩壯的黑狗在伏地而眠,莊門是敞開的,門頭上一方半已剝蝕的大木匾刻的是“閑雲居”三個古篆字。


    黑衣女人飄然來到。


    “汪!汪!”狂吠聲中,兩條狗飛撲而上。


    “大黑,小黑,迴來!”老者大聲吆喝。


    慢了那麽一丁點,兩條狗沒喚迴來,兩聲短促的慘嗥,兩條狗倒了下去,抽搐著沒了聲音,血水隨即染紅了鋪石的門前大路,是被黑衣女人抓死的。黑衣女人根本就不曾停步,一個勁走到老者身前。


    “你……你……你這女人……”老者結巴不成聲。


    “你們主人在家?”黑衣女人的聲音冷得教人起雞皮疙瘩。


    老者在發抖,張大嘴巴答不出話。


    “閃開!”黑衣女人舉步。


    “啊!”老者狂叫,但叫聲不長,因為他已在黑衣女人抬手之間趴了下去,寂然不動了。


    黑衣女人已走到門檻邊。


    四名莊稼人打扮的大漢奔了出來。


    “什麽人,站住!”其中之一暴喝出聲。


    黑衣女人一隻腳已跨進門檻。


    先頭的兩名大漢彈身疾撲,看勢道還真的不賴,在江湖上已可算是高手。“哇!哇!”慘叫聲中,雙雙仰麵栽倒,頭臉已變成爛肉,死狀厥慘。黑衣女人已進到大門裏,另兩名大漢掉頭往裏狂奔。


    門裏是個大院子,迎麵一列五開間,正中是穿堂。


    兩名大漢的身影已沒人穿堂之內。


    黑衣女人不疾不徐地筆直前行。


    穿堂裏又是個大院落,地上全用青磚鋪砌,是個四合院,談不上整潔,花木雜亂無章,院地可見磚苔砌草。


    七八名大漢湧出,各執刀劍,原先的兩個也在內。


    “上!”虎吼聲中,刀劍齊揚,紛紛搶攻。


    黑衣女人烏爪暴揚。


    金鐵交鳴聲與慘叫聲同時進發,為時極短,七八名大漢全部橫屍,不是頭臉被抓爛就是胸開肚破,不是交手而是屠殺。


    黑衣女人並沒多看一眼,直走到大廳前。


    “站住!”一個中年長衫客從廳間出現,三步兩步便到了階沿邊,目光一掃院地,臉上立時泛出栗人殺機。


    “因何上門殺人?”陰鷙的臉孔在連連抽動。


    “把人交出來,否則就將血洗閑雲居,雞犬不留。”


    “交人?我不懂你的意思。”


    “少廢話,交人。”


    “這閑雲居乃是先嚴當年避世之所,從不與外人打交道,芳駕無端上門不分皂白殺人流血,還要本居交人,這話從何說起?”中年長衫客強忍悲憤,咬著牙說。“請芳駕把來龍去脈交代清楚。”


    “這麽說,你便是此地主人?”


    “不錯,本人韓先啟。”


    “你們劫持的小孩叫小虎,是穀城範江陵的遺孤,現在把人給交出來,以免閑雲居化為灰燼,這夠清楚吧?”


    “這是從何說起?本居安份……”


    “我沒太多時間,交是不交?”


    “根本沒這迴事,從何交起?”


    “很好,你是不見棺材不掉淚。”黑衣女人揚起了右手烏爪。


    “芳駕究竟是什麽來路?”韓先啟目視烏爪麵現驚容。


    “這你管不著,交人!”


    “芳駕講理麽?”韓先啟有些色厲內荏。


    “廢話太多!”黑衣女人的烏爪緩緩抓出,看似平平無奇的一抓,但其中暗藏玄奧的變化,在沒抓實之前,你根本無法判定是抓向什麽部位,如何抓法,完全無懈可擊,使人有無從閃避封擋之感。


    韓先啟這時麵上已現駭色,挑眉、撩衣、拔劍、刺出幾個動作如一瞬,森冷的劍芒如冷電乍閃,寒光突進。


    他快,黑衣女人更快,另一隻烏爪電伸,不知用的是什麽手法,竟然一下子抓住了來劍,原先的烏爪姿勢不變,罩上了韓先啟的麵門,隻沾皮而沒抓下,如果抓落,不用說韓先啟的頭臉將和院地上躺著的大漢一樣。


    韓先啟的臉扭曲成了怪形。


    “最後一句話,交不交人?”黑衣女人牙縫迸聲。


    “交,交!”


    “好,那你下令!”


    “此地已無別人,在下……可以帶路。”韓先啟的聲音抖得像跳動的彈珠,鋼爪罩臉,生死在唿吸之間。


    “好!諒你也不敢玩花樣!”黑衣女人收迴手爪。


    韓先啟喘了口大氣,驚魂迴竅,提著劍,轉身。


    “芳駕請隨在下來!”腳步開始挪動。


    進大廳,穿過屏障門,又是一重院落,越院地,轉向東廂,是書房的布局,韓先啟跨了進去,閃向靠壁書櫥。


    黑衣女人跟著步入。


    書房居中是一張大長案,案後一張高背椅,背對外。就在黑衣女人跨入之際,一個像兒童般的稚嫩的聲音突然響起:“膽子不小,公然敢上門殺人,找死麽?”聲音近在咫尺,卻不見發話之人。


    “什麽人?”黑衣女人冰寒地喝問。


    也就在黑衣女人開口分神之際,韓先啟已閃入近身房門。


    黑衣女人正待……


    “別動!”還是那稚嫩聲音。


    黑衣女人憤極,伸出烏爪,準備搗毀書房。


    背對的椅子突然轉到正麵,椅子裏赫然端坐著一個須眉俱白的小老人,坐起來頭頂低於椅背,是以先看不出。


    侏儒老人一對火眼金睛,放射著赤紅的芒絲,像是一隻穿衣的大獼猴,看上去既滑稽又嚇人,但絕不可笑。


    “閣下是‘雲嶺三怪’之中的老人‘一矮’?”


    “你很有見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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