豪客搖動寶盒,清脆的三響。


    “賭多少?”


    “一盒!”美髯客把一個六寸大的鏤花銀盒打開,推向單邊,耀眼的珠光令人目眩,是滿滿一盒子珍珠,粒粒都有龍眼大。


    “值多少?”豪客問。


    “估計市價大概是五十萬兩。”


    “很好,可以開了麽?”


    “開吧!”美髯客意態從容,仿佛五十萬兩隻是一個數字,根本就不當一迴事。


    寶開了,一五一紅九點,是單。


    “你贏了!”豪客淡淡地說,從身邊取出一對高約四寸的玉獅鎮紙放在桌麵,“這是當年高麗李氏王朝進貢天朝的貢品。論價值應該不止五十萬兩,足可抵你閣下下的注,沒意見吧?”說完附加一個微笑。


    侍立的少女把玉獅鎮紙連同寶盒送到美髯客麵前。


    美髯客檢視了一下骰子,放迴碟中,扣上。


    豪客彎腰伸手,從腳邊的提籃裏取出一個長方錦盒,放在桌上,打開,精光燦然奪目,是一盒子寶石。


    “值多少?”現在輪到美髯客問了。


    “一百萬兩!”


    “太好,贏了便本利全歸。”


    豪客把寶石盒推向雙邊。


    美髯客搖寶,手按蓋盅。


    雙方互望。


    在隔室窺看的寧無缺和丁大小姐也情不自禁地有些緊張,並非因為賭注大,而是觀看有輸贏行為時的本能反應。


    “閣下不是真的為賭而來?”美髯客帶笑問。


    “為什麽?”豪客反問。


    “因為這種賭法已逾常情。”


    “何以見得?”


    “除非閣下得到了取之不盡的寶藏。”


    “這是題外之言,你閣下不也是如此下注麽?可是本人並不過問,反正是賭,而我們正在賭,賭多賭少各憑實力。”話鋒一頓又道:“本人此來是要找寧無缺扳本,你閣下半途接了招,現在膽怯了麽?”


    “笑話,既敢接招,自然奉陪到底。”


    “那又何必出此言?”


    “因為聽說閣下在上次揚言要贏走賭城,基於好奇,故而有此一問。”美髯客笑態不減,但目光卻銳利逼人。


    “很好,本人不否認說過這句話,但也要請教,你閣下中途接招,是否真的是為了賭?”豪客正色問。


    “區區的迴答是有誌一同。”


    “那豈非找錯對象?”


    “不是找錯對象,而是你我之間隻能有一個人單獨向土城挑戰,必須有一人退出,故而中途接招,輸的一方退出。”


    “那好辦,就賭到分出輸贏吧。”


    “閣下穩輸。”


    “有意思,怎麽說?”


    “一對一的賭局,閣下押對了會贏,押錯了是輸,卻未見得每寶都押對,而區區下注是必中,所以賭下去的最後結果是閣下穩輸。”美髯客不疾不徐地說,但語氣卻是肯定的,像在宣示一個既成的事實。


    “骰子是假的?”豪客不由動容。


    “不,骰子絕對不假,閣下不是檢視過了麽?”


    “那你閣下何以會有此把握?”


    “嗨!”美髯客笑出了聲。“區區精研賭道數十年,無妨奉告,已練成了聽音辨點的功夫,這功夫是憑心靈感應,無法言傳,如果不信,可以當場考驗,現在這一寶是單,雙紅夾麽,九點,閣下輸了。”


    豪客滿麵狐疑之色,他實在不能相信這種匪夷所思的怪事,簡直地就是神話,有了這手功夫豈非吃遍天下?


    “閣下不信麽?”美髯客挑眉問。


    “難以置信。”


    “那就請看。”


    寶盅揭開,果然是單、雙紅夾一點。


    豪客目瞪口呆,他那份豪氣像是在突然間消失了,天底下居然真的有這種邪門事,但事實擺在眼前,能不信麽?


    隔鄰密室,寧無缺目注明鏡。


    “天下居然有這等怪事?”


    “天下之大,無奇不有。”丁大小姐並不驚奇。


    “你是土城的女少主,對賭道應該比一般人在行,對這種情形有什麽看法?”寧無缺轉臉問。


    “對不起,這已經超出了我理解的範圍。”


    寧無缺輕點了下頭,轉迴臉。


    密室現場。


    豪客愣愣地望著美髯客,許久才開口。


    “再來一寶!”豪客似乎有些不信邪。


    “可以,這迴輪到閣下當官。”


    “賭多少?”


    “台麵上全部。”


    “這樣合計是二百萬兩?”


    “不錯。”


    “嗯!”豪客略作思索,沉聲道:“本人此次帶來的賭本是一馬車,估計足值二百萬兩有餘,如果輸了,馬車便是你閣下的,如何?”


    “很好,閣下就搖吧!”美髯客做了個手勢。


    負責侍台的少女立即把寶盅移到了豪客麵前。


    豪客檢視了一下骰子,然後放入碟子,扣上寶盅,連搖了十幾下,放落,目注美髯客,似乎想要從對方的神色上尋找什麽蛛絲馬跡,但他失望了。美髯客相當自若,連眼皮子都沒動一下,像修行極深的老僧,沉靜得仿佛一尊古佛。


    “下哪一邊?”


    “雙!”一個字,毫不遲疑。


    寶盅揭開,二四六,雙。


    豪客真的是傻眼了,這簡直地就像在變戲法,能聽骰音,連搖了十幾下還能聽得出來?而骰子絕沒有假,事先他試擲了好幾次,的確沒有假。當然,他不能賴,他輸得起,寶是自己搖的,對方再高明也做不了手腳。


    “承讓了!”美髯客撫了下長須。


    “賭桌上用不到讓字,那輛馬車屬於你閣下了。”略頓,眉毛一揚又道:“你閣下不久將成為土城之主……”


    “目前言之過早。”


    “以你閣下的獨門功夫,登上主位隻是時間問題。”


    “強中更有強中手,在沒成為事實之前絕不敢存僥幸,丁財神以賭起家,在此道中當然不是泛泛之輩。”


    “他答應跟你閣下賭?”


    “以他的立場能拒絕麽?”


    “何時開局?”


    “未定。”


    “本人希望能旁觀。”豪客很鄭重地說。


    “抱歉,區區無法做主,得看丁財神的意願。”


    “那再說吧,我們散局。”


    客房裏,寧無缺和丁大小姐在品茗。


    “說起來很好笑。”丁大小姐未言先笑。“那位不知名的豪客本是專程來找你的,卻半路裏殺出個程咬金,結果铩羽而歸,先後拋下了近三百萬兩銀子,這應當是他始料所不及的,不知道他有沒有勇氣再賭?”


    “一嬋,你不擔心?”


    “擔心什麽?”


    “那留長須的賭技高超,萬一他贏了土城……”


    “那就認啦!”丁大小姐一副不在乎的樣子。


    “把這片基業拱手讓給別人?”


    “那也未必。”


    “令尊他願意接受挑戰?”


    “行有行規,非接受不可,如果不幸輸了,就從此洗手還我本來麵目,做個安份平民未始不是件好事。古話說廣廈千間夜眠七尺,粟有千廩日食三升,錢財身外之物,生不帶來,死不帶去,能飽暖已足,何必計較。”


    “好,說得好,是令尊的想法?”


    “我也一樣。”


    “令尊準備何時跟對手一搏?”


    “不知道,他還沒迴家。”笑笑又道:“對了,上次寧二爺出師大捷,贏了一百五十萬兩,莫非對此道……”


    “你錯了,我隻是一時興起,靠的是運氣。”


    “可是你對那豪客說過隨時候教。”顯然丁大小姐對寧無缺的答複並不滿意,豪賭而隻憑運氣太危險了。


    “對,可是你忘了另一句‘不管賭什麽’。”


    “哦!”丁大小姐恍然而悟的樣子。“寧二爺,你這是高招,話裏藏了玄機,為自己留了餘地,太妙了。”


    “這先後兩個大賭家是何來路?”


    “照規矩我們不能過問。”


    “唔,”寧無缺本想再說什麽,但一想又止住了。


    “寧二爺,我有句話想問你。”


    “什麽?你說。”


    “家父如今不在土城,如果有人提出挑戰,你是否願意代表土城出麵應戰?”丁大小姐一副期待的樣子。


    “我以什麽身份代表?”


    “受委托者的身份。”


    “以土城為賭注?”


    “不錯。”


    “對不起,我辦不到。”


    “為什麽?”


    “我已經聲明過,我不是此道中人,上迴贏了是靠運氣,僥幸可一而不可再,這不是小賭,贏了沒話說,要是輸了會良心不安,而這一賭幾乎是穩輸,你委托我出麵簡直是荒唐,等同兒戲,除非……”寧無缺沉吟。


    “除非什麽?”


    “除非對方指名向我挑戰,那便是我個人的事,不牽涉到土城,愛怎麽賭怎麽賭。”寧無缺表明了立場。


    “這個……”丁大小姐深深想了想,像突然有了主意。“好,我尊重你的意見,收迴剛才的話,不過,另外有個請求。”


    “噢?”寧無缺在等下文。


    “如果有人挑戰,請你以個人立場出麵接招,對你,對方不會提出以土城做賭注,銀錢上的輸贏由我負責。”


    “銀錢之外呢?”這一問極具深意。


    “憑寧二爺的本領一定會處理得很好!”迴答的也妙。


    “一嬋,你‘扣’的本事不錯。”


    “格格格格……”丁大小姐第一次縱聲而笑。


    就在此際,一個店小二匆匆來到。


    “寧二爺,有您的快馬傳書。”


    “拿來。”


    小二雙手奉上一封書簡,然後行禮而退。


    寧無缺一看信封上的筆跡就知道是倚劍傳來的,拆開抽出迅快地看了一遍,不由皺了皺眉。信上傳來的消息是解毒之藥對璧無瑕無效,盼兮主掌範府家務,“天眼客”成了範府總管,錦書仍在密切注意範府動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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