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年後。)


    一樣的月光。


    一樣的夜。


    山間的夜特別靜,是以飛瀑狂瀉的聲音也特別震耳。


    澗水邊,葉韋康的墓已被掘開,旁邊站了三個人,兩男一女,他們是“鬼臉俠”寧無缺和他的得力手下倚劍與錦書。


    “少爺,怎麽會是空墳?”倚劍困惑地問。


    “死人複活了!”寧無缺漫聲迴答。


    “死了的人怎麽複活?”錦書大聲說。


    “葉韋康麵目不辨,死得十分難看,是兩個好心的同道出麵料理善後的,我在一旁親眼看著裝棺入土,怎麽可能會複活?”


    倚劍加重了錦書的問話。


    “這當中有玄機!”寧無缺意味深長地說。


    “什麽玄機?”錦書追著問。


    “你倆知道我的脾氣,沒絕對把握的話不說,現在隻是猜測階段,必須待事實證明,也許事實跟我想象的是兩迴事,要看以後的情況發展,所以我現在暫時保留。錦書,你知道範員外府的坐落麽?”寧無缺目注錦書。


    “知道,璧無瑕的家。”


    “好,你去偵察一下,不可打草驚蛇,現在就去。”


    “是!”錦書立即彈身奔去。


    “倚劍,把墳墓還原。”寧無缺沉聲吩咐。


    “少爺,既是空墳,填平就結了,幹嘛還要還原?”


    “別想偷懶,我當然有我的道理。”


    “好吧。”


    倚劍開始動手,把墳墓還原,新墳新土,被動過是看不出來的,這一折騰,足足耗了半個時辰才完事。


    “少爺,我想到一件事!”


    “你又想到什麽?”


    “葉韋康的劍是名劍,會不會有人盜劍?”


    “倚劍,你想偏了,盜劍就盜劍,何必把屍體一齊帶走?兩個出頭料理後事的是聰明人,把人與劍一同入土,因為他們明白,葉韋康的金劍是特殊兵刃,一出現便會被人認出,很可能招來殺身之禍,所以不敢起貪念。”


    “嗯!我是笨,沒想到這一點。”倚劍訕訕地說。


    “你不笨,是聰明過了頭。”


    “少爺在罵我?”


    “不,是實在話,你是想到便說,沒去分析。如果你笨,會成為‘千手如來’夏侯嵩的衣缽傳人?”


    “笨傳人罷了!”倚劍笑笑。


    “真正盜墓的人來了,我們迴避一下。”


    兩人迅快隱去。


    不一會,一條人影來到墓前,是個蒙麵人,他四下裏張望了一陣,然後揚掌作勢就要朝墳墓劈去。


    一樣黑忽忽的東西疾射而至。


    蒙麵人上揚的手一個反抄,便把襲來之物接住了,看了看,拋在地上,是一塊鵝卵石。出聲道:“不長眼的鼠輩,竟敢招惹你祖爺爺,八成是活膩了,滾出來。”聲調極之怪異,仿佛含著東西說話。


    “你祖爺爺來了!”一條黑影從半空撲落,如巨鷹俯衝攫物,姿態妙而玄奇,顯示出是上乘的高手。


    蒙麵人一晃而沒,就像是平空消失。


    巨鷹落地,是倚劍。


    “好玄奇的身法,可以媲美錦書!”倚劍讚歎。


    “我失算了!”寧無缺跟著現身。


    “少爺什麽失算?”


    “我本以為是宵小之徒,阻止他毀墓,想不到是個罕見的人物,我突然想起,他就是我們苦苦找尋的人。”


    “盜聖‘司馬摘星’?”


    “不錯,除了他,再找不到這等身法的人。”


    “我們追?”


    “算了,能追得上麽?好在他已經再現江湖,遲早會逮到他的。”


    “也許他還沒離開此地?”


    “走遠了,我在高處看得很清楚,一溜煙飄忽而去。”


    “少爺,我想……”倚劍抓抓頭。


    “你想什麽?”


    “不一定是‘司馬摘星’。”


    “怎麽說?”


    “‘司馬摘星’是江湖上百年不一見的盜聖,珍品古玩,無一不偷,葉韋康的‘金劍’是奇兵器,他當然有興趣。不過,傳言中他偷不成便搶,凡是阻撓他的定殺,為什麽他不對我下殺手反而倉皇遁走,這與傳言不符呀?”


    “說的也是,但我們不能放棄,人有時是會改變的。”


    “少爺,老前輩向成王爺拍胸擔保半年之內尋迴‘碧玉蟾蜍’,我們奔波了已經足一百天,什麽線索也沒有。先師遇害臨終說出了‘司馬摘星’。這‘司馬摘星’生成什麽樣子誰也不知道,當麵碰上也是白費。”


    “別泄氣,我們盡力而為。”寧無缺拍拍倚劍的肩頭。


    “剛才的蒙麵人如果真的是‘司馬摘星’,卻失之交臂,唉。”倚劍顯得相當沮喪,連喘大氣。


    “倚劍,你這樣子報得了師仇?”寧無缺以嚴肅的口氣說。


    一句話如當頭棒喝,倚劍頓然省悟。


    “少爺,我錯了,請包涵!”


    “這沒什麽,隻要記得恆定堅毅才能成木事。”


    “倚劍謹記。”


    “錦書去探範府。也許很快迴轉,也可能耗很長時間。我們沒約定碰頭的地點,為防錯過隻好在此地等了,到上頭原來的地方歇憩吧!”寧無缺挪動腳步。


    倚劍緊跟著。


    “嗄!”一隻怪鳥從兩人頭頂低空掠過,一張白紙冉冉飄落。


    “啊!怪鳥傳書。稀罕事!”倚劍叫出聲。


    寧無缺伸手用內力把白紙吸到了掌中,上麵有幾個大字,寫的是“恭請寧大俠到瀑頂一晤,勿帶從人。”


    “少爺,怎麽迴事?”倚劍心急地問道。


    “有人約我到瀑頂見麵。”


    “誰?”


    “沒留名。倚劍,你在下麵等著,我上去會他。”


    “少爺,會不會是……”


    “希望是他。”


    兩人都沒說出來,但已心照,指的是那蒙麵人。


    寧無缺彈身朝上升登,斷岩無路,隻能靠棱岩和橫生的小樹借力。所幸除了飛瀑的位置是上豐下銳的形勢之外,側麵的岩壁還有些坡度,以他的身手攀升還不太困難,吃力是當然的。不久,登上了壁頂,距下方已近百丈。月光下,隻見峰上有峰,層巒疊嶂,在此地形成了一個大平台,澗水滑過其間,到了崩岩邊急傾而下,便成了飛瀑。


    峻岩古鬆流泉,月光下景色幽美如畫。


    已經到了地頭,卻不見人影。


    寧無缺悠閑地瀏覽荒山夜景,他知道對方必會主動現身,心裏一點也不急,倒是在暗暗盤算如果約自己的真是那蒙麵人,而蒙麵人也正是“司馬摘星”的話,得需要小心應付,用智取,非必要不動武。


    一刻時間過去,空山寂寥依然,隻有飛瀑之聲。


    對方指名相邀,難道設有什麽陷阱不成?“司馬摘星”惡毒兇殘,行事不擇手段,師父曾一再叮嚀。


    突然,一縷淡淡的香風沁入鼻孔,寧無缺心中一動,抬眼望去,不由大驚意外。五丈外,一株虯鬆下俏生生地站著一個宮裝女子,身材窈窕之極,可惜是背對這邊,不見正麵,但背影已經夠令人神馳了。


    難道邀晤自己的是這個女子?


    他沒有空山驚豔,月下逢仙的感覺,在這種境地裏,他想到的是妖魅狐鬼,但他毫無驚懼,緩步走了過去。


    愈接近,香氣愈濃,不是脂粉香,也不是花香,而是一種說不上來的異香,如果一定要指出是什麽香,那就算女人的體香吧。體香而能順風送到五丈之外,不用說,這女人是天生異質,這使寧無缺不期然地想到璧無瑕,她是第一個在江湖上被發現身懷異香的美人。


    眼前的女人是第二個麽?也許,她就是璧無瑕。


    寧無缺已到了離對方五步的地方,他停住。


    “寧無缺麽?”女子開口,但沒迴身。


    聲音很柔媚,但絕不是璧無瑕。


    “正是,姑娘是……”


    “我叫盼兮。”


    “盼兮,嗯,盼君歸兮,這名字很美。”


    “謝謝寧大俠稱讚。”


    “是姑娘差青鳥傳書邀在下相晤?”


    “對,不過那不是青鳥,這裏也非瑤池,隻是一隻馴了的野鶴而已。”從語氣顯示出她並非很溫順的女子。


    “怎不轉過身來?”


    “讓你保留一個較好的印象。”


    寧無缺心中一動,莫非她長得很醜?


    “姑娘既然主動相邀,又吝示真麵目,這近於矯情,印象已先打了折扣,也辜負了‘盼兮’二字。”


    “你很會說話,如果我是無鹽嫫母……”


    “真正的美不在於外表而是內涵,無鹽嫫母未始不美,西施王嬙未必真美,靈魂之美遠勝過軀殼之麗,有大智慧的人應該能勘破這一關。春花雖豔,經秋必零,到那時美又安在?豔又何存?”


    “寧大俠,你人怪說話也怪,確是與眾不同。”


    “我倒不覺得我怪,世俗之人,執著於世俗的觀念,硬說是情理,那才是怪,我這不怪的人反而是怪了!”他直接用“我”而不自稱“在下”與“區區”之類,大大違反常規,這也表現了他怪的一端。


    “寧大俠,你真的要看我的真麵目?”


    “主權在於姑娘!”


    “好,你看!”盼兮陡然迴轉身。


    寧無缺倒是一愣,那麽美的身段,那麽媚的聲音,還有最動人的名號,竟然配上了這副形容,的確令人扼腕。掃帚,眯眯眼,塌鼻掀唇,說難看,也隻能到此了。


    “怎樣,嚇著你了?”盼兮咧嘴而笑。


    寧無缺仔細端詳了一下,不由莞爾。


    “不,姑娘很美!”


    “罵人不要本錢麽?”


    “是真的,你很美!”


    “美在何處?”


    “內心深處!”


    “哈哈哈哈……”盼兮笑了,前仰後合,如花枝亂顫,笑聲像搖響一串銀鈴,仿佛月光也隨之波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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