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約時當子刻將半,正西來路上,突然傳來一陣衣裾揚風之聲。


    餘騰向龐豪一笑,輕聲道:“師爺真是神機妙算,那雜毛果然來了。”


    龐豪軒眉道:“雜毛武學不俗,你等務必謹慎,一旦出手,萬不可被他脫出手去。”


    四刀同應一聲,各自拉馬模移數尺,左右散開,竟站定一個半圓形兜截陣勢。


    寧無缺看得納悶,始終猜不出他們口中的“雜毛”究竟是誰?


    這時,一條迅捷人影,已在西方小道盡頭出現。


    那人急步而行,一身青色道袍,肩頭劍穗飄拂,轉瞬來到近前,寧無缺一見,簡直有些不相信自己眼睛,原來竟是青城掌門人破浪道長。


    龐豪迎路攔住,在馬上遙遙拱手,道:“道長別來無恙!”


    破浪道長猝見龐豪和追風四刀攔住去路,奔馳的身形猛然頓止,臉上神色變得驚懼無比,連忙鎮攝心神,稽首還禮道:“想不到會在此地與各位施主相遇,真乃幸會。”


    龐豪哂然一笑,道:“道長行色匆忙,連夜兼程,敢問欲往何處?”


    破浪道長遲疑了一下,遂也爽然答道:“貧道得南嶽淨一道兄相召,欲往雲崖,共議進剿洗心殿之事。”


    龐豪笑道;“淨一大師分邀武林各派聚會雲崖,儼然自居中原盟主,不知置我西槿山莊於何地?道長僅憑一紙傳柬,便如此螢蠅附膻般前往,也不嫌有失你青城派盛譽嗎?”


    破浪道長臉上一紅,道:“方今武林禍源四起,洗心殿茶毒六派於君山,貧道幸得寧無缺少俠舍身相救,青城派才有今天。鄭莊主雖為武林同道景仰之泰山北鬥,迄今並未對洗心殿育所指責警誡,貧道但知欽服憂人之憂,人溺已溺之士,至於他是否名重望隆,卻顧不得許多了。”


    這番話,隻說得龐豪怒眉連軒,冷哼不已,道:“龐某並不著意雲崖小醜之會,但有一事,不得不有擾道長清神,要請教一個明白。”


    破浪道長訝道:“龐施主有何指教?貧道洗耳恭聽。”


    龐豪厲聲道:“日前寧無缺獨上黃山,恃技狂傲,當麵折辱敝莊主,因而比拚武功,落敗在敝莊主指下,留下逆天秘荒悻悻離去,這番經過,道長當時與少林覺景方丈在場所睹,可是實情?”


    破浪道長點點頭,道:“果是實情。”


    龐豪怒目一瞪,道:“那麽,道長因何對外傳奇,竟說寧無缺那小輩乃是敗於暗算之下?”


    破浪道長臉上神色一連敗變,好一會,才幹笑兩聲,道:“龐施主以此動怒相責,貧道也無以自解,當時寧少俠跟鄭莊主比拚功力,一招落敗,留下秘錄而去,貧道固是親目所見,但是……”


    龐豪殺機遍布,叱道:“但是什麽?”


    破浪道長挺挺胸,道:“但是,事後貧道檢視寧少俠傷勢,卻發覺他傷在後背‘鳳凰入洞’穴,動手之時,鄭莊主和寧少俠對麵而立,然而一指下落,竟傷在後背,如此奇玄武功,貧道卻向未聞人提到過。


    說到這裏,語聲略為一頓,橫了‘追風四刀’一眼,接著又道:“不過,事雖令人起疑,貧道仍勸慰寧少俠釋仇去隙,力言鄭莊主並非無恥小人,必不會私閱秘錄上所載武功,由此足證貧道並無輕估西槿山莊之心。


    不料後來江湖中很快發生傳言,指說係貧道和少林覺景方丈當場見證,寧少俠確保不敵鄭莊主神功,才將奇書雙手獻與了西槿山莊,貧道聞言,自須為己剖白,這也不算什麽違心之論。”


    他說完這些話,腳下倒跨一步;雙掌微提,顯然已經運集功力,準備應付突變,寧無缺也直覺熱血沸騰,掌心微微溢出冷汗。


    龐豪龐豪雙目殺機進射,冷笑道;“你既然承認當時在場親自所睹,事後又推倭見證之責,似此行徑,怎配掌一派門戶?”


    破浪道長笑道:“貧道自知德薄才疏,但自問卻未作過欺人之事。”


    龐豪怒目叱道:“你這話,是說咱們西槿山莊乃欺詐小人了?”


    破浪道長稽首道:“出家人不敢妄語,龐施主不必誤會。”


    龐豪喝道:“你既無情,休怪龐某無義,拿下了!”


    喝聲一落,“追風四刀”各個一按馬頸,四條人影從鞍上淩空射起,腳未落地,“嗆嗆”連響。四柄刀一齊出鞘。


    破浪道長早料到有此一著,不等四刀落地,驀地一聲清嘯,龍吟聲起,也撤出肩後長劍來。


    龐豪舉手一指,叱道:“粒米之珠,也放光彩,要死的,別留活口。”


    追風四刀一齊矮身上步,寒光貼地疾卷,一出手,便是存心四個打一個,刀鋒壁空,銳嘯尖鳴,搶攻而上。


    破浪道長腳踏八卦,展開長劍,一式“老君托丹”,劍虹繞體,“錚錚錚錚”,四聲脆響,刀光劍影一合立分,仰天長笑道:“西槿山莊譽滿江湖,到今天才知竟是如此這般。”


    馬異叱道:“可借你知得太晚了!”一聲唿喝,追風四刀一擁又上。


    寧無缺隱身暗處,但見己真道長長劍勢縱橫,密而不亂,驚虹穿閃於層層刀光之中,從容不迫,顯見一時半刻,尚不致落敗在四刀環攻之下。定了定神,暗想道:“我到底要不要出手呢?看龐豪等人布置,今夜決不肯放過青城掌門人,既然遇上,無論如何不能讓他們遂了滅口心願……”


    念方及此,驀聽得龐豪一聲怒叱:“時已不早,還不快些下手!”


    追風四刀聞誌聲一齊撤招躍退,各個探手人懷,取出四支形如木棱的暗器,揚手向破浪道長射去。


    那四支木梭分四方攢射匯聚,去勢迅若電閃,破浪道長猛吸一口真氣,雙足點地,整個身子突然上拔五尺。


    漸漸將暗器避開,不料四支木校卻在他腳下互撞,‘彼’地一聲,灑開一篷碧綠色的火焰。


    寧無缺一眼瞥見那火焰呈現慘綠色,心裏便知要糟,一聲驚唿才到喉頭,隻見破浪道長慘叫一聲,雙腳已被火焰沾燃,人才落地,那碧綠火焰已遍及全身。


    刹時間,破浪道長業已被火焰包裹,痛得棄了長劍,倒地翻滾,慘叫不絕。


    龐豪坐在馬上,嘿嘿笑道;“這是洗心殿新近製成的霹靂毒梭,毒火沾身,萬無生理!咱們費盡心機,弄來四支,一並送給道長,明日讓雲崖上那些自命不凡的東西發現,定然更把洗心殿恨入骨髓。一石二鳥,何樂而不為!”


    他正在得意大笑,忽聽身後一個冷冷的聲音道:“主意雖好,可惜卻落在老子眼中了。”


    寧無缺聽得人聲,幾乎跟龐豪一般吃驚,循聲望去,隻見十丈外一株大樹上,一條黑影衝天而起。


    他腦中突然閃現一個人,不禁在心裏叫道:“啊!是穆容伊措老前輩……”


    龐豪驟然變色,右掌疾揚,對準備那人一掌劈出,叱道:“什麽人?站住!”


    那人身在半空,大袖一拂,竟學著龐豪方才的口音道:“粒米之珠,也放光彩,老子要留活口,不要死的。”


    兩人掌力一交,“砰”然爆起一聲巨響。


    龐豪坐馬四蹄一沉,那人卻淩空一個筋鬥,帶著一縷怪笑,曳空而去。


    追風四刀駭然問道:“師爺,怎麽樣了?”


    龐豪一抖馬韁,喝道:“快追!”五騎健馬二十隻鐵蹄響如巨雷,向那黑影逝處,風馳電棄疾追下去。


    他們一走,寧無缺緊跟著奔了出來,捧土堆砂,掩熄了破浪道長身上毒火,可憐青城掌門人,已被燒得膚焦肉爛,血肉模糊,連雙眼都被燒瞎了。


    寧無缺駢指疾落,先點閉他四肢穴道,藉以減輕痛苦,然後力貫掌心,緩緩在他胸腹上移行,使他殘餘真氣,重歸丹田,可惜他身上“返魂丹”已落入龐銀雙鉤手中,破浪道長雖有隨身攜帶的療傷丹藥,也盡被毒火燒毀,眼睜睜竟無法敷藥療傷。


    過了片刻,破浪道長寸悠悠吐出一口氣,嘴角牽動,問道:“是誰?是誰在貧道身邊……”


    寧無缺鼻酸難禁,哽咽著道:“道長,我是寧無缺!”


    破浪道長愫然一震,垂斃之人,竟突然撐身坐了起來,緊緊握著寧無缺的手,顫抖著道;“寧少俠!寧少俠,真的是你?”


    寧無缺淚水紛落,道;“在下出手稍遲,不想竟使道長被毒器所傷,唉!都怪在下沒料到他們會暗藏毒器……”


    破浪道長搖搖頭,道:“怎能怪得少俠,這是貧道應得報應,誰叫天下人都被西槿山莊虛名謬譽所蔽,一念之差,才罹此橫禍。”


    寧無缺探手將他抱起,道:“道長請少說話,免傷真元,雲崖不遠,在下立即送您到少華去,他們或有藥物,能夠化解火毒。”


    破浪道長淒然慘笑道:“少俠不必枉費精力了,貧道體內如蟻行蟲啃,真氣將散,最多還能支持盞茶時光,人生誰其無死,但能在臨死這之前,盡吐心中積悶,縱死也死得瞑目。”


    他喘息了一陣,語聲越來越弱,但卻強自支撐著,繼續又道:“前在君山,貧道本應就死,忍辱苟活,吾心殊覺愧恨,數次得少俠厚恩,唯恨無法報償,不知少俠願不願在貧道臨死之前,俯允貧道一件事?”


    寧無缺含淚頷首道;“有什麽話,道長隻管說,隻要力之所及,在下絕無反顧。”


    破浪道長探身取出一條龐鏈,鏈端係著一塊紅木製的令符,魏顫顫遞在寧無缺手中,喘息道;“這是青城掌門桃本令符,持此便為青城一派掌門人,貧道也知青城聲譽虛弱,雖係掌門之尊,未必能邀少俠一顧,但願少使以憫世之心,賜予關顧,貧道縱死,也就了無憾意了。”


    寧無缺見他居然以掌門之位相托,駭然大驚,忙道:“道長,這一怎麽使得……”


    破浪道長緊握著他的手,瞎眼眶中,清淚直落,好一陣,才吐出兩句話來:


    ‘青城得少俠之力,才未被沉淪,少俠如再推卻,貧道死難闔目。”


    寧無缺隻得含淚點頭,道:“道長既然如此重托,在下權且應允下來,待覓得貴派後起英才,再將令符歸還青城”


    說著,突然感到破浪道長雙手已變得一片冰冷,大驚之下,伸手一探他鼻息,才知己真道長竟已經斷了氣


    寧無缺輕輕放平他的身子,雙手掩著那塊桃術令符,屈膝跪倒,恭恭敬敬向屍體拜了三拜,熱淚簌簌直落……


    東方天際,現出一縷淡淡的曙光,萬山相銜,起伏如帶。


    晨光曦微中,寧無缺懷著滿腹悲慟和異樣心情,抵達雲崖之下。


    仰望崖頂,景物依舊,但他重臨舊地,內心的感觸,卻是羞慚多於慰藉,數月光景,一事無成,卻害得百忍師太慘死洞庭,君念因情成瘋。


    世事變幻,是那麽波詭不可側,使得他心靈上,變得蒼老了許多。


    站在崖下,仰麵向天,一聲長嘯。


    過了片刻,崖頂藤籃已如飛降下,但僅至半崖,卻突然頓止不動,籃中探出一個頭來,沉聲喝問道:“什麽人?先報姓名!”


    寧無缺聽出是一個少年男子的口音,微微詫訝答道:“在下寧無缺。”


    那人輕唿一聲,二次拉動長繩,藤籃才降抵地麵,隻見籃中跳出一個身著藍衫的少年,竟是四川唐門少主人——刺蝟唐雁。


    唐雁拱手笑道:“寧兄弟,天大之喜,快請上崖細訴。”


    寧無缺曾經見過唐雁一次,那時他和韓襄鈴護送諸葛珂兒往華山求藥。被鐵柱等邀約幫手截擊,刺蝟唐雁一戰不勝,羞憤而去,如今卻竟外地在雲崖出現。


    而且,從唐雁全身勁裝疾服,腰懸“連弩”,藤籃降至半崖,先行查問姓名……這些情形看來,雲崖之上,必有一番整頓。


    寧無缺略感欣慰,忙也抱拳還劄,道:“不期唐兄也已參與雲崖義舉,實令人興奮之事。”


    唐雁臉上微微一紅,道:“小弟來此不過旬日,崖上各位前輩久侯寧兄歸期,快請上崖詳談。”


    寧無缺點點頭,兩人互歉一番,同登藤籃,唐雁拉動長繩,籃身便開始迅速上升。


    片刻後,升達崖頂,從前木製絞盤,已換了鐵鑄飛輪,四頭黑熊也不見,管理絞車升降的,另換了八名魁梧壯漢。


    寧無缺步出藤籃,暗暗點頭讚佩,果然師父調度整頓,雲崖之上,氣勢已大非從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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