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魂學究龐豪好生不悅,重重哼了一聲,道:“老朽與你師父亦是平輩論交,自然讓你先出手。”


    寧無缺笑道:“既然如此,在下就放肆了。”


    他一提左臂,真氣彌漫掌心,虛空一揚,忽然又放落下來。


    原來寧無缺心地純厚,自知此時得三聖合授“逆天大法”,功力較之先前,何異陡增數倍,龐豪雖然號稱高手,未必能承受全力一擊,想想追魂學究並非惡行昭彰之人,自己怎好傷他?


    思念及此,內力鬆去大半,二次舉掌,隻用了三成力道,遙遙推出一掌,拿出時沉聲喝道:“師爺國神了!”


    那一掌在寧無缺來說,已經微乎其微,然而掌出之際,暗勁排湧,依然有飛石揚沙的威勢,掌力杜空旋,宜到迫近龐豪前胸,才發出‘砰”地一聲悶響。


    一陣迴轉強猛勁力揚起,龐豪不避不讓,胸膛一挺,硬接了一掌。


    寧無缺定神看時,隻見他渾身衣衫獵獵作聲,分明一掌正中前胸,卻分毫無損,仍然挺立在原地。


    這一來,頓使寧無缺興起一陣迷惑,暗道:好個追魂學究,果非浪得虛名。


    他左臂一收,右掌又出,這一次,功力已貫注到五成以上,大喝一聲,揚手揮出。


    “砰!”


    又是一聲震耳暴響,勁力迴蕩,連遠在七八尺以外的追風四刀,都被餘力震得拿椿不穩,踉蹌後退,反觀龐豪,除了身子搖晃了一下,隻是臉色肅穆,仍然無甚損傷。


    寧無缺不覺恐慌起來,一連兩掌無功,難不成當真把兩本秘錄雙手送給西槿山莊?他怎麽對得起三聖?怎麽對得起藍如冰?


    一急之下,惡念頓起,暗吸一口真氣,逆天大法反序而生,左後托住右肘,掌心一發,十成逆天神功,飛送而出。


    掌起處,微風不揚,亦無破空之聲,但對麵五尺的追魂學究龐豪,身子好像被極大暗力所引,先是向前一移,緊接著迫胸暴起一聲轟雷似的巨響,饒他身上穿著能避任何內家掌力的“七彩寶衣”,仍似被重錘當胸擊中,隻震得內髒一陣翻湧,悶哼著登登登直退出一丈左右,才算拿樁站穩。


    龐豪心膽懼凜,強自按捺住血氣掀騰,露齒一笑,道:“能夠三掌將老朽震退一丈以外的,普天之下,你算得第一個人。”


    寧無缺卻像泄了氣的皮球,黯然道:“能夠挨我三掌不死的,普天之下,你也算得是第一個了。”


    龐豪笑道:“現在,該輪到老朽出手了。”


    寧無缺無可奈何地點點著,垂首而立,死心塌地準備也挨他三掌。


    但他知道,龐豪既然能不避不讓硬接三招逆天神功,修為已是第一流高手,自己雖有罡氣護體,今天這場賭賽,眼看是落敗的居多了。


    他自己料不到,龐豪所持,隻是一件‘七彩寶衣’,不然的話,便有十個龐豪,也傷在逆天神功之下啦!


    追魂學究緩步走迴,目注桌案上那兩本曠世奇書,忽然長歎了一聲,道;“老朽不為已甚,那三掌權且記下,三日之後,希望你帶書親來黃山西槿山莊,一並了結,你願意嗎?”


    寧無缺一時大感詫訝,道:“今日之事,今日了結,為何又興三日之約?”


    龐豪笑道:“屆時你自知原故,反正你已三拿無功,賭約隻有敗,沒有勝,這樣總沒有叫你吃虧?”


    寧無缺想了一下,道:“在下未必就接不了你的三掌。”


    龐豪點點頭,道:“不錯,但是那三掌之約,不止關係這兩本秘錄,更關係你父親一段往事,相信你不會失約的。”


    不待寧無缺迴答,向追風四刀低喝一聲:“走!”五條人影掉頭疾奔,轉眼已投入夜色之中。


    寧無缺怔怔地不解其故,看看桌上秘錄,又望望龐豪消失在夜幕下的身影,搖頭喃喃自語道:“奇怪,他分明已經有勝無政,為什麽反要另約三日之會呢?”


    忽地,一個蒼勁的聲音接道:“虧你自負聰明,連這點淺顯的道理都想不出來?”


    寧無缺霍地旋過身子,隻見江岸邊,不知何時立著一個雙臂過膝,目射綠光的黑衣老人。


    他一眼認出那人特長的雙臂,碧綠的眼珠,大喜叫道:“原來是穆容伊措老前輩!”


    穆容伊措含笑走了過來,又道:“孩子,月餘不見,你的武功又增強了許多,可喜可賀。”


    寧無缺拱手道:“老前輩過譽,前在嶽陽,多蒙老前輩為東方姑娘等賜藥傷,晚輩尚未拜謝。”


    穆容伊措笑著攔住道:“些許微勞。何足掛齒,咱們一見投緣,原該彼此互助,隻怕老朽將來還有許多仰仗你的地方呢!”


    寧無缺謙謝不止,又問:“方才老前輩說,追魂學究突然改約,內中有何理由?”


    穆容伊措冷笑道:“道理再簡單不過,他剛才全仗身上一件七彩寶衣,才沒有傷在你掌下,但已內髒震蕩,自知無力在三掌之內勝你,這才故示大方,改約三日之期,要你攜書前往黃山西槿山莊,不過是欲藉鄭景文之力,使你連人帶書,送上門去的詭計而已。”


    寧無缺恍然而悟,跌足道:“這麽說,我竟上了他的當了。”


    穆容伊措笑道:“你雖迭獲奇緣,得了一身玄功,卻哪知江湖之中,奸詐百出,有些事情,並非單憑武功就能應付的。”


    寧無缺道:“既已識破他的奸謀,我大可以不去應約!”


    穆容伊措正色道:“大大夫一言既出,赴湯蹈火,義無反顧。何況,西槿山莊雖是龍潭虎穴,以你一身修為,大可不必懼怕。隻是,他所說那樁關係你父親的秘密,顯然另有陰謀,不可不防。”


    寧無缺忙問:“老前輩猜想,那是一樁什麽秘密呢?”


    穆容伊措目光一瞬,笑道:“老朽妄測之辭,對與不對,你可以不必放在心上。”


    寧無缺連連點頭道:“這是自然……”


    穆容伊措臉色一正,緩緩說道:“數十年來,西槿山莊雄視武林,鄭景文儼然以武林盟主自居,但如今洗心殿嶄露頭角,漸漸有後來居上之勢。依老朽猜測,龐豪所謂關係令尊的秘密,八成是要嫁禍於洗心殿,使你和洗心殿,以死相拚,他們卻坐收漁人之利。”


    寧無缺沉吟道:“果真如此,那倒大可不必,在下與洗心殿早已勢同水火,何勞他們再從中擋撥。”


    穆容伊措聽了這話,臉色忽然變得十分難看,許久,才強自笑道:“天下有些事,不能全憑直覺判斷是非,洗心殿行為是正是邪?老朽不願置啄,但是,假如你能將心比心,設身處地替花月娘想一想,她之所以仇視武林,創立洗心殿,未嚐就沒有值得體諒之處……”


    寧無缺未待他說完,早已搶著道:“無論她曾受了多少委屈,仇恨隻限一二人,怎能借口茶毒天下,在下與洗心殿血仇如海,這是萬難化解得了的。”


    穆容伊措默然不語,過了好一會,才黯熱點點頭,道:“但願你記住這句話,天大的仇恨,隻限一二人,有朝一日,還盼你多存厚道,劍下超生許多無辜,老朽言盡於此,咱們就此暫別。”


    說完,一拱手,轉身飛馳而去。


    寧無缺目注他迅速遠去的背影,忍不住搖頭歎道:“他屢次示恩結納,苦口相助,總離不開替洗心殿作各種辯護,這倒是一樁令人費解的事。”


    仰望天色,月移中天,已到子醜之交。


    寧無缺一麵收起兩冊秘錄,一麵暗自忖道:總算黑暗時阻止了一路,還得設法使洗心殿也放棄三聖島之行才成。


    取出一錠銀子,放在白木桌案上,向遠處茅屋招招手,道:“趙老大,多謝借用燈桌,來收了去吧!”


    話落,一鶴衝天而起,展開身形,徑向北方掠逝。


    天色將明,海寧城北天王觀中,燈火兀自未熄。


    大殿上,神像神案都已搬開,迎門排放著兩列圓凳,正中設一張虎皮交椅,圓凳左右各三靠近交椅的兩隻,坐著葉氏雙煞,三四隻凳上,坐著一男一女,俱都垂頭喪氣,正是杜絕和薑倩,第五又圓凳空著,最末一隻,卻是一個神情木然,背插奇形雙劍的少女。


    十餘名勁裝疾服大漢,高舉火炬,肅立兩側,殿裏雖有數十人之多,卻寂然無聲,人人麵上,都是現出不安之色。


    葉軍鶴手正把玩著一張字條,時而注目條上字跡,時而撇嘴冷冷而笑,但也沒有出聲的。


    葉策雄目光緩緩投注在杜絕身上,最先開口,道:“觀後竹林,乃是杜老師負責,光天化日被人欺近觀牆,留下宇條,杜老師難道毫無所見?”


    杜絕臉上一陣紅,訕訕笑道:“杜某自信未曾疏忽,也許那人不是從觀後竹林進人的……”


    葉軍鶴突然抬起頭來,精目一聚,道:“杜老師怎知來人不是經由觀後竹林?”


    杜絕偷偷掃了薑倩一眼,越發紅得連脖子也紫了,扭怩半晌,才道;“因為,今日午後,在下曾和薑姑娘在竹林裏談過一陣話,一直沒有發覺有外人潛近……”


    薑倩聽了,羞得粉頰緋紅,螓首低垂,恨不得找個地洞鑽了進去。


    坐在最末凳上,那背插奇形長劍的綠衣少女,突然冷冷岔口道:“但不知杜老師和薑姑娘有什麽話,不好在人前談論,竟要躲到竹林中去?”


    薑倩芳心大震,急得仰起頭來,叫道:“郭姑娘,咱們沒有開罪你的地方,請你不要亂說!”


    綠衣少女抿嘴笑道:“我亂說了什麽?”


    杜絕嘿嘿幹笑道;“郭姑娘真會多心,彼此同為殿主效力,還有什麽話不能在人前談論?今日午後,在下往觀後巡查,恰巧薑姑娘也到竹林中散步,大家不期而遇,所以談了一會兒。”


    那綠衣少女卻不甘心,仍笑道:“這樣說來,難怪杜老師沒有發現有人潛近天王觀了?”


    杜絕臉色微沉,道:“郭姑娘,你這話是什麽意思?”


    綠衣少女明眸一轉,舉目望著屋頂,不屑地道:“杜老師林中遇美,神馳意迷,隻顧著說私心話,自然不會再注意其他了。”


    杜絕眼中兇光一閃,但旋即鎮靜下來,朗聲笑道:“郭姑娘真會說笑話,世上除了郭姑娘,誰還當得上美人二字,除非在下遇見的,是你郭姑娘還差不多……”


    綠衣少女見他出口輕薄,臉色一正,道:“杜老師,現在不是開玩笑,你既說觀後決無外人潛入,怎的我會在觀牆上發現這張字條?若說有人從前觀偷入,卻到後觀牆上去留字,那隻有鬼才會相信……”


    正說到這裏,觀外忽然疾如飛鳥掠進一條人影,舉步直入正殿,這一來,沒有說完的話,隻好就此頓止。


    那人一身黑色夜行衣靠,年約三十餘歲,背插一對虎頭鉤,滿臉精悍之色,跨入殿門,朝葉氏雙煞微微一拱手,便徑向第五張圓凳上坐下。


    葉軍鶴沉聲道:“事情怎麽樣了?”


    黑衣人應聲答道:“屬下奉命踩探西槿山莊行動,今夜三更,那追魂學究龐豪率領追風四刀從城外匆匆返店,豪未耽誤,立刻收拾動身,返迴黃山去了。”


    殿上眾人齊都詫訝地一動,葉軍鶴接口問:“韓老師確知他們當真迴黃山去了?”


    黑衣人道:“屬下曾暗中跟蹤五人西行將近餘杭,才折返歸報,看他們形跡,必是迴返黃山無疑。”


    葉軍鶴沉吟道:“這就奇怪了,他們不辭千裏,遠遠追躡咱們到海寧來,怎會突然夜半離去?難道西槿山莊之中,發生了什麽變故不成?”


    葉策雄忙問:‘他們出城何幹?韓老師可知道?”


    黑衣人道:“屬下悄赴海寧城時,他們業已不在客店中,據客店夥計說,日間有一個藍衣少年,曾往客店尋找追魂學究,約他夜裏初更,到江邊一較勝負……”


    葉策雄駭然道:“如此看來,龐豪一定在較技時吃了虧,無臉多留,才連夜迴返黃山……”


    葉軍鶴也變了色,道:“那藍衣少年必是三聖門下,以追魂學究一身功力,竟吃虧在三聖島一個年輕人手中,這真是一件駭人聽聞的事。”


    那黑衣人帶迴來的消息,頓時在眾人臉上全染上一層愁容,葉氏雙煞一向目中無人,也變得神情沉重異常,許久許久,沒有再說話。


    忽地,一名勁裝大漢搶步奔進,高聲道:“稟二位護法,殿主聖駕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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