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億大笑道:“寇公,你這酒興來得讓人猝不及防啊!”


    寇準道:“你就說喝還是不喝?”


    “喝!怎麽不喝?在下舍命相陪!”


    “不用舍命,隻要今晚舍了你的嬌妻美妾!”二人撫掌大笑。


    鄒芳跺腳道:“你,你們怎麽這麽不知輕重?立時要出征了,那麽多軍國大事等著,怎麽還有心思喝酒?”


    寇準道:“小姑娘言之有理,明日還有事,咱們少喝點。”


    鄒芳臉色稍緩,寇準又道:“酒不過十斤,時不過三更。”二牛喜道:“好好!聽從寇相安排。”


    鄒芳一扯他袖子,“你不許去!”二牛一臉無辜,“盛情難卻,客隨主便,怎麽好拂了主人的美意?”


    此時牛油巨燭已點了上來,酒菜齊備,鄒芳被連拉帶勸地安排去歇了,二牛抖擻精神,與寇準二人推杯換盞。


    他一個江湖中人,無拘無束,舉止自在,並沒有小民見官的拘謹。寇準和楊億都是名士風流,絲毫不見怪,反而欣賞有加,將他當做非常之人,聽他講些江湖掌故,別有一番風味,三人喝到夜半,方才盡歡而散。


    兩日後,在寇準的催促之下,聖駕北上,大隊人馬浩浩蕩蕩,迤邐數十裏。


    皇帝身穿金光閃閃的盔甲,騎在馬上,看起來平添幾分英武。他的身邊是寇準和高瓊,後麵隨著文武百官。


    百姓何曾見過這樣的場景,都爭搶著看熱鬧,卻被清道的士兵驅離附近,以護衛聖駕安全。


    高繼宣心中十分緊張,生怕出什麽紕漏,讓護衛裏三層外三層地將聖駕圍在中間。出城十裏,皇帝覺得疲累,下馬乘車。


    行軍緩慢,一路走走停停,雖寇準不斷催促,怎奈皇帝並不著急,而是不斷停下車來,詢問高瓊,勤王之兵都有何人抵達,問的最多的是:“是否有定州王超的消息?”


    他已連番下旨,命人飛馬北上,催促王超帶兵南下,與自己會師澶州,怎奈遲遲不見定州軍的動靜。


    當日走了五十裏,大軍紮營,皇帝的大帳燈火通明,一向穩重的皇帝在帳中走來走去,幾位臣子默然肅立,眼光隨著皇帝的身影而左右移動。


    寇準穩穩地站著,低頭道:“陛下不必憂慮,李繼隆已率軍先行,明日便可抵達澶州城下,保州軍、瀛州軍都已南下,諸路勤王軍三兩日便可齊聚,還望陛下加快車馬,早至澶州,以壯我軍之威。”


    皇帝忽地停住了腳步,問道:“王超呢?王超還沒有消息嗎?”


    寇準道:“王超正在整頓馬匹軍器,不日必將南下。”


    皇帝道:“再派人去,讓他即刻南下!”


    “陛下,今日已派過數名使者了。”


    “朕等他來保駕,隻管磨蹭什麽?他在唐河大陣時刻戒備,兵精糧足,還要整頓什麽軍馬?”


    定州軍在唐河布下夾河大陣,以禦遼軍,這大陣大有來頭,乃是太宗皇帝所製“平戎萬全陣”,大陣由前鋒、殿後、中軍、左翼及右翼組成。其主力為中軍,由並排三個方陣組成,各以一名大將統領;每陣各方五裏,周長二十裏,三陣之間皆相隔一裏,陣麵共寬達十七裏;合計中軍三陣共配備車四千乘、士卒十數萬人。


    大陣乃是太宗皇帝得意之作,自以為布陣精妙,萬無一失,故自稱“萬全”,唯獨未料到一樁事,那就是陣是死的,戰爭是活的,遼軍根本未去衝陣,而是繞陣而走,直下汴梁,難道要大陣掉頭,以十餘萬步卒追擊數十萬契丹精騎嗎?


    故此,雖宋軍在北疆設下三道重防,到如今全成了虛設。如今遼軍南下,汴京告急,宋軍主力卻還在北方麵對著更北方嚴陣以待,主將王超手握重兵,固守大陣,任聖旨連番催促,就是不率軍南下,這讓皇帝如何不急呢?


    高瓊道:“陛下,便是定州軍不來,這十數萬大軍北上,也足以禦敵,末將願為前驅,為國殺敵,雖死無憾!”


    “老將軍你可不能去,你要隨在朕的身邊護駕。”


    寇準道:“我大宋將士如此忠勇,聖上有何懼哉?”


    “朕不怕,誰說朕怕的?朕要親自上陣殺敵。”


    “前方將士盼望聖駕,如大旱之望雲霓,明日請聖上棄車乘馬,上路疾行,二日便可抵達澶州城,大軍見聖駕到此,必定士氣大振,拚死向前,以報聖恩。”


    “澶州有李繼隆,一時無憂,不須焦急,還是再等等王超的消息吧!”


    寇準看了一眼高瓊,高瓊大聲道:“陛下,軍情如火,怎麽能不急,請陛下速行!”


    皇帝卻似乎累了,揮揮手道:“眾卿一路勞累,早早歇息去吧!國祥,你等一下,陪朕下盤棋。”


    安定郡公趙惟吉躬身道:“是!”


    安定郡公趙惟吉是太祖皇帝的孫子,越王趙德昭的次子,自幼得太祖歡心,養在宮中。便是太祖駕崩,太宗皇帝入主後,也依舊留在宮裏,直到十幾歲方才出宮,他比如今皇帝年長兩歲,輩份卻矮了一輩,是皇帝的堂侄。


    兩個人自幼同在宮中,是年紀相仿的玩伴,平時最為親密。


    宦官擺上棋盤,兩人對坐弈棋,皇帝執黑,趙惟吉執白,開始時皇帝心思完全不在這上頭,趙惟吉卻心無旁騖,一心下棋,棋盤上黑子勢大,占據上風,皇帝的心思漸漸被拉迴到棋盤上,黑棋已長驅直入,破入白棋大空,他手執一顆白子,苦思冥想,舉棋不定。


    趙惟吉笑道:“白棋大空被破,再無可爭勝之處了!臣先贏一局。”


    二人熟識,棋藝不相上下,平日弈棋也多是真刀真槍,趙惟吉偶有相讓之時,卻也數次贏了皇帝。


    皇帝眉頭擰著,默不作聲,白棋若退守,雖能封住半邊大空,卻全局落後,無法爭勝,若奮起反擊,將黑棋截斷圍殲,必將引發激烈纏鬥,從局部黑白實力對比來說,勝算不大。想來想去,沒有良計,局勢已很難挽迴。


    皇帝臉上罩著愁雲,舉棋不定,半晌方道:“難道真的無路可走,我竟過不去這一關麽?”


    趙惟吉心中一動,盤上局勢與當前戰局頗多相似,皇帝難道也作此想,竟將這棋局混同於天下大勢,心中難以抉擇麽?


    趙惟吉弓馬嫻熟,文雅風流,稱得上文武全才,他心中素有靖邊之誌,怎奈身背宗室的身份,雖與皇帝親近,卻多少受到忌憚,絕不可能有掌兵之機。此次隨駕北征,他恨不得早臨敵前,與遼軍拚殺一番。未料到皇帝磨磨蹭蹭,不肯疾行,按今日這走法,不知何時能到澶州。


    趙惟吉了解皇帝,這位小他兩歲的堂叔為人仁厚,卻最是膽小,此番若不是局勢危急,並有寇準等人一力推動,他斷不會親自帶兵北上。可依他的性格,此時心中定是尚有疑慮,一下子想岔了,弄不好便半路掉頭迴京。


    此時皇帝手中的白子想落在白空中,退一步圍住中腹,想著這與認輸無異,便又將手伸向前,想落在黑子之後,將黑大龍斷開,一力搏殺以爭勝負。轉念一想,卻手腕後縮,想將手撤迴去,趙惟吉心念一動,便笑道:“我料官家並不敢斷,臣的盤上搏殺之力,一向都在官家之上,與臣角力那不是送死麽?臣鬥膽,請官家投子認負吧!”


    身邊的宦官已變了臉色,兩人雖說是熟稔,平日說話隨便,這話也著實有些大膽。果然皇帝臉上有怒氣閃過,手立時落下,“叭”地一聲落在盤上,口中道:“斷就斷!我不信殺不過你!”


    趙惟吉計謀得逞,心中一喜,假作冥思苦想,暗出昏招,硬生生將一盤好局葬送,皇帝越下手越順,臉上興奮得有些發紅,直到趙惟吉無處落子,搖了搖頭,將手中黑子丟在棋盤上,避席拜道:“陛下棋藝高超,微臣望塵莫及,天下大勢盡在陛下掌中,區區胡虜何足道哉?百姓無憂矣。”


    皇帝龍顏大悅,笑道:“還真是好彩頭啊!”


    天色已晚,趙惟吉拜辭出皇帝禦帳,迴到自己帳中,卻見一個人摸黑坐在那兒,見到他進帳,徐徐起身道:“相公迴來了!”


    趙惟吉拱手道:“師傅,你還沒睡。”


    “老夫在等相公歸來,有事相告。”那人點上了燈,火光跳動著,照亮了何無敵平靜無波的麵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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