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提劍過來,劍尖直指奇才的前胸。


    奇才看著她道:“你殺我可以,能不能讓我死個明白?王三五到底是怎麽死的?與我有什麽相幹?”


    那天在竇有成家中,奇才最後一次見到王三五,他們二人比試輕功,王三五輸了,難道竟因此遭到責罰,竟至丟了性命?


    綠夏的劍向前遞了一寸,劍尖直紮進奇才的胸口中去,他疼得倒吸一口涼氣。


    她卻將劍拔出,說道:“好好,你還在裝糊塗,我真恨不得一劍捅穿了你!”


    奇才說道:“我問心無愧,何必裝什麽糊塗!我與王三五分手時他還好好的,怎麽就死了?怎麽就將這筆賬算到我的頭上?你把話說清楚,若說的在理,你要殺便殺,我皺皺眉不算英雄好漢!”


    綠夏道:“呸,你算什麽英雄好漢!三五伯伯動動手指都打贏你,隻不過你逃命逃得快些,僥幸劫走了竇天寶。你們倒好了,可三五伯伯身為公義使,不能完成公義帖,除了自盡謝罪,還有別的出路麽?”


    “他自己想不開,關我什麽事!”奇才嘴上說著,心裏卻霎時轉過一個念頭,“我問你,你四個伯伯總是在一起,為什麽中秋之夜,隻王三五一人去了竇家?”


    綠夏道:“我哪裏知道?本來是他們四個一起的,誰知三五伯伯偏要一個人去!”


    奇才又問道:“依你看,那竇天寶一個七、八歲的孩子,可有什麽違背公義之事,可有什麽必死之罪?”


    綠夏道:“你憑什麽來質問我?我憑什麽要迴答你?”


    奇才冷笑道:“你答不上來了吧?莫說是你,便是王三五,也不覺得竇天寶該死!”


    何綠夏看著他,沒有說話。


    奇才說道:“王三五與竇有成乃是過命的兄弟,臨死前還為他帶來好酒,二人把酒敘舊。竇有成必死,即便是王三五放過他,何無敵也絕不會放過他,他是無論如何也逃不掉的。可是竇天寶不同,於理來講,他一個小孩子,做過什麽壞事,要遭受公義門的誅殺?於情來講,王三五怎會看著自己的生死兄弟絕了後?他執意一人前來,便是想看看這裏麵有什麽轉圜的餘地,他存心為竇有成留下一絲血脈,以全了二十年兄弟之情,否則以他的本事,我如何能全身而退?他伸個指頭便能滅了我,為何非要與我這個除了輕功之外一無是處的人來比試輕功?王三五想要竇天寶活,這不是很明顯麽?即使因此而搭上他自己的性命也在所不惜。他是在用命向門主求情,求他放過那個孩子。想必何無敵心裏也是清楚的,或許看在他這條命的麵子上,放過竇天寶。唉,我如今方才明白,你的三五伯伯,他倒真是條重情重義的漢子,這樣的好漢子,怎麽會落得這般結果,老天真是不公。”


    何綠夏愣了半晌,忽地一鞭子抽來,哭著喊道:“都怪你,沒有你,三五伯伯也不會死!”


    奇才暗歎,女人是沒辦法講道理的。


    他又說道:“即便是死刑犯,臨死前也有頓肉吃。你先鬆開我,讓我喝口水吃點東西,再一劍殺了我好不好?我一定不躲不閃,任你宰割。死在你的手裏,總好過在色老怪的湯鍋裏變成肉糜。”


    綠夏呸的一聲,將口水吐在他臉上,說道:“少跟我套近乎!別以為提些以前的事我就會放過你,三五伯伯的仇我一定要報!”


    奇才怒道:“要報仇去找何無敵,若沒有他的什麽破規矩,王三五哪裏會死?天下哪會死那麽多人!把自己弄得救世主一般,不過是打著公義的旗號,妄想著獨霸江湖罷了!”


    叭地一聲,他的臉上挨了一記響亮的耳光,何綠夏道:“你敢說我爺爺不好,從來沒人敢這麽說他!”


    奇才冷笑連聲,早死了求她的心思,這個魔女是絕不會放過他的。


    何綠夏合身在火邊睡下,奇才鐵鏈纏身,足足站了一夜。這一夜饑寒交迫,渾身傷痛,真是苦不堪言,神奇的是,他居然站著睡著了,但是睡得異常難受,好容易熬到天亮,奇才已是全無力氣,奄奄一息。


    何綠夏騎上黑馬,一手扯著鏈子,雙腿一夾,大黑馬便嗒嗒地小跑起來,奇才踉蹌地跟在後麵,不時摔倒在地,好在今天馬跑得不快,他還勉強跟得上。


    他身上的傷倒也罷了,隻是昨天一整天水米未進,渾身使不上一點力氣,嗓子裏像要冒出火來,勉強跟著跑了半天,正好路過一條小溪,奇才撲通一聲趴在水中,雙手胡亂捧些水送到嘴裏,任黑馬將他拖著向前,心道,就這麽拖死算了,自己是再也站不起來了。


    先前他還覺得身體疼痛,慢慢地便沒了知覺,漸漸覺得眼皮沉重,再也撐不住了,感覺自己快要死了。


    當他再睜開眼的時候,身上的疼痛愈發難捱,奇才努力想坐起來,卻一點力氣也沒有。


    他四下望了望,發覺自己躺在一間草屋之中,身上換上了一套半舊的灰布衣服。


    正不知身在何處,一個老嫗端著盆進來,說道:“小官人,你醒了,快來吃碗粥吧!”


    奇才頓時覺得饑腸轆轆,將一盆粥全喝了下去,吃飽後他困得不行,眼睛一閉,沉沉睡了過去。


    這次醒過來是在一輛馬車裏,這車極為寬大,簡直稱得上豪華,連車簾子都是綢緞所製,上麵帶著精美的刺繡。


    奇才躺得很舒適,簡直不想起來,若不是手腳被縛,他簡直以為這是一場旅行。


    他身上穿著嶄新的衣服,頭麵顯然被梳理過,整個人幹幹淨淨的,散發著香氣。他大睜著眼睛使勁地想,到底是誰替自己洗澡,是誰幫自己換的衣服,難道竟是何綠夏?想到這兒,心裏莫名地燥熱起來。


    何綠夏知道奇才會解穴,所以從不用點穴來束縛他,如今他的手上腳上都被捆著,若是繩索倒也罷了,以他現在的功力,大概也能弄得斷,可她用的竟然是鐵鏈,這個真的超出他的能力了。


    奇才費力地抬起雙腳,將車簾蹬開一點,涼風灌了進來,窗外閃過一絲綠意,明明已是冬天,天氣竟不怎麽冷,車外還有陣陣鳥鳴,難道自己一覺睡了幾個月,從冬天直接睡到了春天?


    忽地他腳上銳痛,已挨了一鞭,奇才忙不迭地縮迴了雙腳,車門開了,一張俊臉出現在門口,雖則身著男裝,奇才還是一眼認出那是何綠夏,她提著馬鞭,皺著眉頭,不耐煩地望著他。


    奇才問道:“你,你怎麽這副樣子?”


    她眉毛一揚,說道:“怎麽,不好看麽?”


    他張了張嘴,沒有迴答,其實還挺好看的,可是他不想說。


    她忽地又惱了,舉起手中的鞭子,奇才一縮脖子,本能地抬起雙手護住頭,不想牽動了右邊的傷口,疼得哎喲一聲。


    “你從來都是眼瞎的!”她生氣地說道,放下鞭子,自懷中摸出一個藥丸,遞到他嘴邊。


    奇才躲閃著道:“這是什麽毒藥?我不吃!”


    她粗暴地捏住他的嘴巴,將藥向他口裏一塞,奇才便不由自主地吞了下去。她兇巴巴地道:“毒死你算了!”


    何綠夏關上車門,徑自打馬向前去了,不多時又轉迴來,掀開簾子,丟了個大大的紙包進來,奇才費力地打開,一股香味直撲進鼻子,原來是隻燒雞!


    他狼吞虎咽地吃光了一隻雞,大聲喊道:“我要喝酒!”撲地一聲,一隻皮袋子丟了進來,奇才打開便喝,卻不是酒,是清水。


    除了無法自主活動之外,奇才的日子過得相當不錯,每天好吃好喝好睡,十幾天過後,他居然長胖了!後來才知道那毒藥是療傷藥,吃了幾粒之後,他的傷勢也慢慢恢複了。


    何綠夏是什麽意思?是想將他養肥了再殺嗎?


    一路經過風景秀麗的原野,天氣越來越暖和,馬車一直在向南去,先前還聽到路上的人說著好聽的吳儂軟語,沒幾天便隻能聽到硬梆梆的不知什麽話,後來更是一個字也聽不懂了。


    奇才費力地與綠夏搭訕,想知道她如何離開鄭長生母子,又如何跑去北邙。隻是問什麽都是白問,十迴倒是有八迴被搶白,問急了還會挨上一鞭子,慢慢地他學乖了,什麽也不問。


    有時她又突然抽風似地找他說話,大多是些沒用的廢話,比如她手裏的花香不香?她穿的衣服好不好看?


    這時奇才要特別小心了,若是說不,那是必定被罵成瞎子,有可能還要挨鞭子,於是他毫不遲疑地說花很香!她很好看!這樣總行了吧?可是不!她會更加生氣,“你頭都不抬,都沒看上一眼就說好,一看就是假話!”此時反倒更容易挨打。


    吃一百塹長一智,奇才終於還是摸著了門道,她再問時,他便上下左右仔細打量一番,然後極為誠懇地點頭道:“好看!若是鬢邊再有一朵小花,那就更美了!”


    她的臉便柔和了下來,嘴角一彎,簡直帶上了一絲笑意,然後急匆匆地去了。


    過不了多久,她便又出現在馬車旁邊,鬢邊赫然插著一朵鮮豔的叫不上名字的野花。


    “真像是秋月樓的姑娘”,奇才心中暗想,當然,隻能心裏想,嘴上是萬萬不能說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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