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來,四人就地坐下,穀畸亭和阮豐開始說明而起,遊方則坐在一旁,靜靜傾聽。


    他看得出來,三人此時還都有些激動,他也並不想打破這短暫的重聚,反正該說的東西阮豐和穀畸亭都清楚,實在需要他再補充就行。


    大概花了二十多分鍾,穀畸亭二人終於將一切說清,而許新聽完也麵露驚詫:


    “這……這都是真的?”


    “嗯,就從目前已知來看應該是這樣,至少在找到四哥之前,我們是沒辦法再知曉更多的信息。”


    二人點了點頭,都十分理解他此時的反應。


    聽到這話,阮豐當即便沉聲喝道,他不允許有人這麽說自己的兄弟,不管是出於什麽樣的目的。


    片刻……


    “三十……”


    “但,當初咱們就是因為四哥才聚在一起的不是嗎?”許新又問,同時垂下了頭顱,像是失去了所有的力氣。


    “三十哥,十七哥,咱們當年的一切……難道就是個笑話?”


    “當初我佩服他,他做出了我不敢做、卻最想做的選擇,他為了咱們的情誼而赴死,而我卻選擇了當一隻老鼠、就這麽苟活……”


    但下一秒,遊方便戳穿了他的想法:“如果我沒猜錯,您是覺得過去的一切都是虛假,不想再有牽扯,而未來即便真有危機您也早已是一堆枯骨,不如就留在這裏完成自己於唐門的使命。”


    “想當年在東北,唐門的一眾前輩舍生取義,甚至連唐門最重視的‘信譽’都棄之不顧也要將小鬼子趕盡殺絕,和他們相比,你又怎麽敢稱自己是唐門之人?”


    “再說唐門,許新,你配稱自己為唐門之人麽,你又真有資格拿唐門說事兒,說什麽要為了唐門培養後人、贖清自己的罪麽?”


    “在我看來,當年的三十六人中隻有一個笑話,那就是你許新,隻有你一個人,既不敢大膽麵對江湖的追殺、也不敢與自家門派相抗、甚至連死都不敢……”


    “放棄吧,我沒那工夫……”


    “我想說的很簡單,但在此之前我還是想先確認一點,那就是許前輩您是否清楚了現在的情況,以及……我們所可能麵對的危機?”


    仔細想想,他們突然發現自己並沒有斥責對方的資格,隻因他們和他不同,阮豐是散人、穀畸亭則早已離家,根本就不需要麵對自家門派的問責!


    “既然我猜得沒錯,那作為一個外人、一個旁觀者,我隻能說老穀和阮前輩與您結拜可真的是看錯人了,我一直以為當年的三十六人皆是豪傑、皆是無愧於心的大丈夫,但現在看來……是我錯了。”


    “最後粉身碎骨……”


    “不,你隻是給自己一個借口,讓自己留在這裏能心安理得!”


    於是乎,眾人一時都沉默了下去。


    許新點了點頭。


    說到這裏,遊方頓了頓,隨即看向許新,一臉不屑之色:


    “和他們比、哪怕是和我比,許新……你算個什麽?一個徹頭徹尾的懦夫!”


    “不,你是怕自己一旦露麵便會招來災禍,別自欺欺人了!”


    “你……想說什麽?”


    “但您別忘了,我的先天異能本就奇異,有許多常人無法感受到的東西,我完全能身臨其境的感受,這是我如今的能力之一。”


    但緊接著,他身旁的穀畸亭便扯了扯他,身為一名“觀者”,穀畸亭瞬間就明白了遊方想幹什麽,同時也清楚……這或許真的是唯一的辦法。


    “是,您說得沒錯,我不是您,三一門當年的事件和你們三十六位的遭遇也並非是一碼事,但起碼有一點是一樣的……這兩件事都是因無根生而生!”


    “沒錯,就是這樣,既然您清楚那我就繼續,我在這兒也不跟您講什麽兄弟、講什麽大意,咱們就來談一談您!”遊方麵露笑意。


    出於對兄弟的信任,他咬了咬嘴、最終還是點了點頭,隨即和穀畸亭一起站在了旁觀的角度,開始觀察起來。


    要知道,當年為了“結拜”一事,幾乎所有的兄弟姐妹都付出了沉痛的代價,但盡管如此也沒有一人後悔,因為那一腔熱血與赤誠是不可辜負的!


    而在清晰了一切後……


    “但前輩別忘了,晚輩是三一門人,三一門當初經曆的事情可是一點兒不比您三十六位差,甚至於、我整個三一門都因無根生和李慕玄而消失於世,我們……連根都沒了!”


    “你留在這兒真是為了贖罪?”


    這句話是實話,在前往“納森島”前,遊方專門做了一次心理建設,借助“時間之墟”與“神龜洛書圖”的力量迴到了過去的三一門,見證了當年的慘況。


    當然他們也還清楚一點,那就是許新並非同他們一樣是毫無牽掛的,他在這唐塚之中贖罪了這麽多年,便是因為其放不下唐門。


    也正因如此,在麵對李慕玄時他才會是如此的雷霆之勢,麵對“舊王”的阻攔也絲毫沒有退讓,因為他清楚,哪怕自己隻是後退了一步,也是對不起當初三一門的先輩們!


    “那又怎麽樣,二者終歸是不一樣的,你也並不是我。”對於這一番話,許新隻是撇了撇嘴,他本來想說的都被遊方給堵住了。


    “咱們就來談一談,您如今的情況、您到底是怎麽想的,以及……您怎麽才會加入我們,一起尋找無根生的蹤跡!”遊方淡然迴應。


    “不瞞您說,我迴到過過去的三一門,以一名普通弟子的角度親身經曆了當年三一門的事件,如此我也才真正理解了我家那個老頭子……理解了他為何會沉痛至今!”


    “而你這樣的一個人,竟也有臉去定義當年的結拜之事、去評價董昌前輩那樣的豪傑為“笑話”,你好好想想……你自己配麽?”


    “我從未想過我真的能修成丹噬,也或許這就是造化弄人,可現在來看,無論是董哥還是我其實都是一樣……不都是個笑話麽!”


    一時間,三人同時轉過了頭來、看向了他,穀畸亭和阮豐一時拿許新也沒什麽辦法,就想看看這小子有什麽招。


    “您可知道,我家老頭子在三一門裏一直被師兄弟們稱之為‘遊小膽’,因為他膽子太小、謹小慎微,當年那事情一出,他直接就下山躲了!”


    “當然不是,即便這一切真的是四哥所設下的局,咱們彼此之間的感情也是無需質疑!”


    “許新,說到底你什麽都不是,你隻是一個在這裏混吃等死、渾渾噩噩、作繭自縛的囚徒,將來你死了,也不會有誰記得你的。”


    話音落,遊方的麵色也隨之沉下,臉上浮現起失望。


    “遊方,你在胡說些什麽!”


    “嗬嗬,說來也真是可笑,唐門的‘丹噬’,需要看破死關方才有機會成就的神話,居然被你這麽一個最放不下生死的家夥修成,這才是真的笑話。”


    而聽到這話,許新下意識便表示了抗拒,對他而言,既然當初的一切皆是泡影,那他也就不想再深陷其中,隻想好好留在這裏贖完自己的罪。


    “剛才兩位前輩還沒來得及同您講,您的其他那些兄弟姐妹,個個鐵骨錚錚,就像您嘴裏的董昌前輩那樣,為了兄弟大義慷慨赴死!”


    甚至於,相比起其他兄弟,他們還更加幸運,不管是福是禍、他們至少得到了“八奇技”,也算是能進一步的去追尋自己的所求。


    在這一點上,作為兄弟,他們清楚自己必須要理解許新,而且他們也看出來了,這家夥實際上是在發泄,而並非是不明白其中道理。


    “但就在我外出遊曆之前,他終於想通了一切,毅然選擇了衝擊‘三重’、然後去找無根生報仇!”


    “激將法?”


    “那些個內門弟子是否真的能傳承了‘丹噬’,你真的關心麽?”


    “嗯……”


    “你不是不想,而是不敢,因為你那條爛命在你的眼裏勝過了所有,包括你的那些個兄弟們,我說得對麽!”


    許新抬起眼皮看了遊方一眼,不禁發出嗤笑。


    “你所一直渴求、不願意放棄的‘生’,到頭來不會有任何的意義,隻能在時間長河上留下一道腐爛的痕跡,然後很快被衝刷幹淨。”


    “伱修煉‘丹噬’不是因為你不怕死,而正是因為你怕死,隻有成功修成,才是你唯一的活路!”


    聽到這話,穀畸亭和阮豐都不由得沉默,他們很想反駁,也很想斥責許新踐踏了他們彼此間的感情,卻又無從開口。


    到此為止,許新也不再懷疑,眼神顫動而起。


    相比起阮豐和穀畸亭,許新要表現得更加頹然,這也是性格使然,否則他也不可能一直拒絕唐妙興讓出門主之位的提議。


    對於他的情況,穀畸亭二人自然也是說明了的,加之其一年以來的各種風聲、以及前段時間與老天師的那一戰,許新自然是不敢小看他。


    “……”


    許新怔了一下,然後點了點頭,麵對一個小輩,他不想、也不屑於說謊,他雖然什麽都沒了,但至少還有個“誠”字。


    “沒想到,當年的事情竟都是局?”


    “你就像是一隻不停在夾縫中遊走的蟑螂,隻能一輩子躲在一個陰暗的角落,從一開始你就什麽都沒有嚐試過,直接就認命了!”


    “您又是否知道,為了報當年三一門之仇,我一周以前剛隻身前往了‘納森島’,不計代價,隻為帶迴李慕玄那個混球!”


    “咱們之所以會結拜,就是因為我們都欣賞著四哥這個人,即便他本身的身份是‘全性掌門’,也沒有一個人對他嫌棄!”


    “不不不,這可不是什麽激將法,隻是在陳述一個事實、表達一下晚輩的看法罷了,您完全可以不接受、也可以現在就對我動手,隻要您想。”遊方卻是搖了搖頭,神情並無變化。


    而見他如此,穀畸亭兩人也安撫而起。


    “誠然,晚輩並未經曆過前輩所經曆過的事,與人結拜、遭人追殺、被自家門派逼迫又愧於門派、帶著最後一絲牽絆堅持到如今,卻又被告知一切都是假的。”


    “您或許會說,當年之事發生的時候還並沒有晚輩,身為後輩隻聽前人傳言是無法真正感受的,這一點我承認……”


    “即便是最後活下來的,就像老穀和阮豐前輩,在得知了一切後也要去找無根生問個清楚,隻因這是他們、也是當年結拜的所有人都應得的!”


    這時候……


    “嗯……這的確很慘。”


    “你們可知道,為了那一件事,我和董哥成為了唐門的叛徒,但他在被門內處死前也依然是一臉的坦然,從未曾有絲毫的辯解過!”


    見三人都不說話,遊方便知道是該自己出馬了,於是便驟然開口:“許前輩,能請您聽我說一句嗎?”


    “……”


    “我自然是聽明白了的,四哥在那通天穀中發現了什麽,很可能對整個世界都帶來巨大的危機,所以才布下了這個大局,對麽?”


    聽到這話,不光是許新,就連阮豐和穀畸亭也麵露詫異,顯然是想不到這小子會如何進行。


    “可現在你們告訴我,當初他並不是真心,是為了所謂的什麽‘目的’才將我們聚在一起,讓我如何接受?”


    “是。”


    “小子,你覺得這法子對我有用?”


    “我?談我什麽?”


    阮豐見狀,還想再說些什麽,卻見穀畸亭給了自己一個眼神,示意他不要說話。


    “……”


    “……”


    “您可知道,我師叔陸老爺子為了重振三一門,如今已經散功重修,就為了突破真正的三重!”


    “你自己想想,這麽多年來,你真的一點兒出去的機會都沒有麽?想必是很多的,但你沒有出去!”


    麵對江湖上的追殺,他們能毫不顧忌地選擇遠遁、隱藏,但其他的大部分兄弟姐妹卻並非如此,因為其必須要考慮自己的門派。


    “噓!”


    “而在我看來,你這輩子唯一做過的最男人的決定隻有一個……”


    “就是當初的結拜一事!”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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