片刻。


    遊方平複了心情,屋內也重歸平靜。


    陸老爺子深深地看了他一眼,也收起了感慨,臉上重新掛起笑意。


    關於“雷劫”的說法,三一門內自然也有,隻是看樣子,那遊小膽兒並沒有告訴這小子。


    這也難怪,以那家夥一生謹慎的個性,萬事肯定都會多想一層,他多半是怕這小子知道了“雷劫”的存在而心生懼意、不敢突破,最後像他那樣庸碌一生吧。


    “不過看起來……那家夥是白擔心了。”想到這裏,陸老爺子看了一眼一旁的遊方,隻見這小子的眼眶雖依然泛紅,可那一雙眸子、卻分外明亮。


    而從其眼神裏,他看不見絲毫怯懦與畏懼,有的隻是對未知境界的好奇、對傳說世界的向往!


    這時候……


    “咳咳!”


    陸老爺子清了清嗓子,收迴了目光,隨即看向對麵的老天師,隨意地問了一句:“那老天師,你呢?這‘引劫’的境界……你應該早就到了吧?”


    “你不也是?”老天師看了他一眼,立刻就明白了他的意思,於是眼神向下點了點,示意他倒茶。


    “我?我哪能跟伱比?我最多也就比遊小膽兒更強些,哈哈!”陸老爺子哈哈一笑,這便倒起了茶,看過之前那漫天的雷雨,他已經對這家夥徹底服氣了。


    “說說唄,你什麽時候感受到自己能夠‘引劫’的?這之後又有些什麽感受?咱們哥兒倆難得聚在一起,不如互相分享點兒經驗,也能做個印證不是?”


    “嗬嗬……”


    聽到陸老爺子的話,老天師不禁一笑,他怎會不清楚這個老東西打的什麽算盤,不禁輕挪眼珠、瞥了眼一旁的遊方。


    “嗯……”


    “行啊,交流交流不是壞事,不過嘛,我後山的涼亭有些破舊了,道觀外牆的牆皮也脫了不少,還有那練功場的地磚,這麽多年、都已經坑坑窪窪,觀中的神像也……”


    “喂?小琳子,馬上讓咱家的施工隊集合,去龍虎山把後山的設施全麵翻新一下,對,全部,用最好的材料!”還沒等老天師說完,陸老爺子便已經打完了電話。


    沒錯,陸老爺子突然提起這茬兒,自然是為了遊方,畢竟、能讓老天師親自指點的機會可不多,就算是他陸瑾,也不可能成天帶著後輩往龍虎山跑。


    而眼下,既然已經聊到了“雷劫”,那繼續深入一點也就是順水推舟,他也了解對麵這家夥,隻要讓其開心了,賣他一個麵子還是沒問題的。


    於是乎……


    老天師喝了一口茶,這便滿意一笑,隨即輕聲開口:“那行吧。”


    “要說我什麽時候感應到可以應劫的,大概,是在七十多年前、我與師父的那一場私下切磋……”


    “當時我正在招天雷,卻突然感覺這天上的雷力有些異常,師父也感受到了,便直接叫停、沒有再繼續下去。”


    “那之後,師父就再沒罵過我、也沒再管過我,直到……一件事之後,他便將天師之位傳給了我、沒多久便駕鶴西去……”


    “而在傳位之前,他告訴了我一句話,他說:除非你真的看清、確認仙門就在眼前,否則就不要嚐試推門,一直……向前走吧!”


    當然了,還有一句話老天師並沒有說,那是關於“天師度”的,也與此刻、與兩人無關。


    他師父說:“如果你有把握,那就等到突破之日再將天師度傳下去,不用管其它,而如果沒有,那就安心當好天師,盡早斷去念想、一心護龍虎!”


    “這……”


    聽到這話,遊方和陸老爺子同時瞪了瞪眼,尤其是遊方,立刻便低下了頭,陷入到沉思之中。


    他能夠體會得出,上代老天師所說的話雖然簡單、卻也是大多數修行者很容易忽略的,畢竟,當看見自己有希望登上仙途之時,又有多少人能真忍得住?


    別的不說,僅僅這一句提醒,於遊方而言就值得銘記,而且這也變相告訴了他一個信息——這個世界的雷劫與他認知之中的並不同,並不是有能力“引劫”、就必須要渡劫的。


    如此,相比起他前世所看的那些個仙俠、玄幻類而言,這個世界的雷劫便是要“寬鬆”許多,或許也是因為這個世界還未出真正的“仙人”,關於“仙”的規則、還尚未成型的緣故!


    而眼下,一條真正能通向仙道的路途也在遊方的眼前展現了出來,隻一個字,那就是——“等”!


    正如上一代老天師所說,等到什麽時候、自己都已經感覺,仙道之門就在自己麵前了,那推門、跨步……不就是自然而然的事了?


    當然了,遊方也清楚,這看似最簡單的事情……其實才是最難的,隻要未能成仙,終究會被壽數所限製,哪怕是強如老天師、也必須要遵循天地輪迴的規則。


    因此,如何在有限的壽命裏、走過漫漫求道之路、最終叩得仙門,便是天底下所有求道者畢生所追求的答案,也是這無數後天功法誕生的初衷。


    “嘶……”


    想到這裏,遊方突然深吸了一口氣,隨即想道:“這八奇技,是否就是前人為求仙道所創出的‘偏門’?”


    這一點,的確是很有可能,畢竟八奇技的每一種幾乎都直指一條路的盡頭,隻是其中又包含著無數兇險,怎麽看……都不像是正路!


    當然,也還有一種可能、同時也是前世的一人粉絲爭相推測的,那就是——八奇技並沒有問題,問題在於修行的人!


    或許是性命不足,或許是修為不夠,至今為止、修行八奇技的人裏,幾乎沒有一個是能夠完全駕馭住八奇技的,他們要麽被副作用所侵蝕,要麽便沉浸於強大的奇技之中、丟掉了修行的本根。


    不過,有一個人是例外的,那就是老馬,至少從現在看來,老馬並沒有因為修行“神機百煉”而產生任何的副作用、似乎是最穩當的。


    但遊方猜測,他之所以沒出什麽問題、有可能是因為其並未真正深入到“神機百煉”中,不管怎麽說、法寶器具都終是外物,即便是煉器士,要真正強大起來,也依然要從“性命”二字入手!


    這一點,也是他這幾天來在閑暇時思考出的,他認為,煉器之法真正要煉的應該並不是外物,而是以自身為“器”、以性命為火,最終鍛造成就。


    而他之所以能想到這個,也是受了唐門的啟發,他至今仍記得、當初在幫英傑壓製炁毒之時、在其體內看見的那隻由三大丹田所組成的丹爐,那便是“體內之器”、也是煉己身為炁方可成就之果!


    而且,從這一點來延伸,既然唐門僅僅是利用了三大丹田、自身之炁以及體內之毒,便創造出了“丹噬”這樣一門近乎“神話”的術法,那要是再更進一步呢?


    如果說,自己能將筋骨血肉、五髒六腑、周身竅穴、乃至三魂七魄全都當作材料,以煉器之法融為一爐,那又該產生出怎樣的可能呢?


    這也是為什麽,當老馬送出“神機百煉”的時候,遊方沒有任何推脫、直接欣然接受,為了驗證自己的推想,他需要這煉器一道的極致之法!


    當然,他也不會拿著這玩意兒就開始傻練,有“畫妖”之法在、有強大悟性的加持,他自然能像領悟“拘靈遣將”一樣、領悟出獨屬於自己的煉器法門!


    “嗬嗬,看這樣子,你小子是有所感悟啊!”這時候,陸老爺子注意到遊方神態的變化、見其眼神已然通透,這便笑著出聲。


    “嗯,多謝師伯,多謝老天師,晚輩僥幸,確有所得!”遊方隨即清醒,也迴以一笑,這便謙遜迴應著。


    這時候,老天師瞥了他一眼,眼中閃過了一抹意外,他沒想到,自己隻說了隻言片語、到此也不過幾杯茶的工夫,這小子便有了明悟……


    如此,他也不由得生出了愛才之心,本來覺得這一句話也就夠了,此時卻再度開口:“至於說,我這幾十年來有何感悟,實在繁多,難以細講,我能講的就隻有一個‘悟’字,至於如何得悟,就要看‘觀術’上的修為了。”


    說完這句話,老天師知道,自己所講便已經足夠,於是便不再開口、自顧自喝起茶來。


    而他這輕描淡寫的一句提點,對於遊方而言卻有如醍醐灌頂,隻見其瞳孔驟然一擴,眼前原本模糊的迷霧、都一下子散去了。


    “觀術”!


    之前的穀畸亭也同他說過,隻是並未將其與“悟”之一字聯係在一起,他對其的感悟也僅限於“畫妖”之術與自己的畫卷上。


    而此時,經過老天師的點醒他這才發現,的確,“悟性”與“觀術”應該是相輔相成、難分難舍的,隻是由於自己這“天生觀者”的身份、讓自己將其忽略,思維也隨之局限了。


    此時此刻,遊方突然有一種豁然開朗的感覺,他越發覺得、前方的道路一片明朗,迷茫都四散退去……


    至此,至少在未來的很長一段時間裏,他隻需要按著這條道路不斷前行、便不會有絲毫阻塞,這令他激動不已、直接站起了身來:


    “多謝師伯,多謝老天師指點,晚輩感激不盡!”


    他恭敬行禮,麵對如此大恩,他自然是怠慢不得。


    “行了,坐下喝茶吧。”


    而見他這樣,老天師不禁看了陸老爺子一眼,隨即相視一笑、各自將杯中茶水吞飲下肚:


    “真是好茶啊!”


    ……


    ……


    這之後。


    兩老一少又喝了一陣、閑聊了半晌,直到第三壺茶也喝淡了,這才緩緩將茶具都收了起來。


    既然之前答應了遊方要幫呂歡封禁能力,老天師索性便直接行動,三人一起來到了呂歡所在的屋子,這便開始了。


    不得不說,老天師出手還是相當有效率的,大概半個鍾頭左右,封禁便完成了,且牢不可破。


    而趁著這點兒時間,遊方也再度聯係起了公司趙董,在將情況簡單說明了一下後,便讓公司自己定奪。


    至於公司到底會怎麽選擇、是否會對老馬和呂歡不利,遊方並沒有任何擔憂,那畢竟是公司,隻要是能利用的、就絕不會浪費。


    而在封禁完畢後,他也讓呂歡嚐試進入到夢境世界中、看是否能將繼續靈魂上的修行,事實證明一點兒問題沒有、成功卡住了bug。


    隨後,便到了中午,村裏眾人開始吃起各自帶的幹糧,幾名上根器則是打開了村子的倉庫、拿出其中食物,分發給了村口的那些人。


    沒辦法,這村裏村外加起來一共兩千多號人,做飯肯定是招唿不過來的,再加上下午公司的人員就會趕到,隨便湊合湊合也就行了。


    吃過飯後……


    遊方將洪斌三人叫到了一起,四人圍坐在一張桌前,相視一笑。


    這一次的事件,不可謂不兇險,但合他們四人之力,也還是順利渡過了。


    不過,遊方也清楚,這一次的事件牽扯甚廣、又明裏暗裏潛藏著許多危機,他自己是無所謂,可洪斌三人卻都是有人牽掛的。


    這也是他之所以現在把他們叫在一起的原因,他必須要弄清楚、三人門內對此番遊曆的態度,這是他身為帶隊者的責任,也是他必須要考慮的因素。


    然而事實證明,是他多慮了,三人在聽到他提問後的第一時間,便都表示、自家門內沒有任何意見,他們依然會繼續一起遊曆。


    也的確,都是江湖中人,總不能老關在象牙塔裏、成為井底之蛙,而且經此一事、三門都各有大收獲,自然不會再多說什麽,說不得還得感謝他呢。


    如此一來,遊方也就放下了心,隨即又將老馬和呂歡找到了一起,開始與兩人商量之後的細節……


    雖說,兩人進入公司之後他便不可能再摻和,但這事兒畢竟是他出的主意、也是他將兩人打包在的一起,於情於理,他也都要負責到底。


    至於三人商量的內容,也很簡單,那就是——老馬進入公司、與公司談妥、一切穩定下來後,就盡量先進行兩人能夠合作的研究。


    當然,這並非是強行的自保之策,而是未來發展的基本趨勢,在遊方的預想裏,關於修身爐的功能以及進一步的開發、都絕對是將來公司的重中之重!


    將細節都商量妥當後,遊方便向兩人打了聲招唿、自顧自離開了,讓他倆自己再合計合計,千萬別出紕漏……


    他能為他們做的,到現在為止就已經做完,而今後在公司裏的路,便需要他倆互相扶持著走。


    這之後,就是六名、不……八名上根器的問題了,既然王念瑛已死,那畢淵和張坤也就不再存在嫌疑不嫌疑的問題,索性就算在一起了。


    在詢問過他們的意願後,除了畢淵外,其餘人都表示自己想跟隨著老馬一起,大家相處了這麽長時間、感情早已深厚,既然如今村子沒了,那就幹脆和老馬一同進公司、也好有個照應。


    而畢淵呢……


    說實話,他的身份屬實有些尷尬,身為全性之人,要是落在公司手裏、基本就隻有被長期囚禁這一條路。


    而且,公司也同樣是知曉他過往事跡的,因此絕不會放過他,他自己也清楚、自己沒得選擇,也就不必多說。


    說起來,對於這個一直有著一抹神秘色彩在身上的老者,遊方還是頗有些好奇的,甚至還有些想和其聊聊。


    但在對其的處置上,他也沒什麽辦法,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稍微一想他就放棄了與之接觸的想法、順其自然了。


    最後,便是那些村子裏原本的村民,他們從普通人變成了異人、又還尚不清楚異人界的規則,不管是現在還是按照原劇情中的處置,他們必然都是要去公司走一趟的。


    至少,公司要保證他們都明白了自己“能幹什麽”和“不能幹什麽”,才會將他們放迴到社會中,而遊方能為他們做的,也就隻有事先打一個預防針、讓他們心裏有數,爭取早日改造完畢迴歸到正常生活。


    就這樣,在處理完一件又一件雖不算大、但都必須要處理好的後續問題後,時間來到了下午四點左右,公司的車子也如期而至。


    由於這裏地處西南,郝意又正好就在六盤水,因此在王震球被老天師劈暈帶走後、他也很快整理起了手下的人員、安排好任務,親自帶隊來到了這兒。


    說起來,到此刻為止,郝意才算是真正見到了遊方、這位自己的前任務目標,不禁心生感慨,這才幾天時間,事情就變化到了如此誇張的程度。


    也正因如此,他對這小子著實是心生佩服,在他看來、這件事情不管落在誰頭上,都不可能處理得比遊方更好,整體複盤下來,現在基本就已經是最好的結果!


    於是乎,在代表公司與遊方客套了一下後,郝意立刻就指揮起手底下的人手、將該帶走的所有人都押上了車,隨後又與各門派的老前輩打了一圈官腔、代表公司深表了一下感謝,便趕緊離開了。


    至於來自成都的三門人手,既然事情結束、自然也不會再多留,畢竟門內不能空虛太久,於是在各自囑咐了一下洪斌、唐英傑和伏辰後,也各自踏上了迴成都的路。


    到此為止,原本人滿為患的村子裏,就隻剩下了遊方四名年輕人、以及陸老爺子和老天師,一時冷冷清清。


    而由於龍虎山離浙江很近,兩位老者自然是同行,至於四個小的嘛……


    “別跟我廢話啊,你們四個,都去我陸家坐坐去!”


    陸老爺子的臉上滿是笑意。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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