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池怔怔地站在原地。


    翻騰變幻的彩霞雲海中,他日思夜想的身影翩然而至。微風撩起她的衣角,素袖長裾,隨著輕盈而優雅的身姿步態,更是賞心悅目。隨著她走近,撲麵而來的是一種清雅天成的風儀神采。


    月出皎兮,佼人僚兮。


    青衣靜靜地凝視著連池,顏如舜華:“別來無恙?”


    連池張張嘴,並不意外地發現他慣常在其餘幾派掌門麵前,順手拈來的話語都說不出口。


    沉默間,連芷信步飛來,看著這情景,了然一笑。


    “連芷見過青衣大巫。”


    青衣側身隻受了半禮,動作行雲流水間帶著說不出從容適意:“青衣忝為群巫代表,賀清銘道兄化神之喜,連芷仙姑不必多禮。”


    連芷順勢而起,道:“連芷尚有護山之職,青衣大巫就勞煩掌門師兄招待了。”


    連池自見到青衣以來第一次開口,他漸漸從方才的失態中調整過來,恢複成原先溫潤如玉的樣子:“師妹徑自去罷!”


    連芷又衝連池和青衣行了一禮,悠然遠去。


    迴想起連池師兄幾百年不見的急切神色,連芷又是一歎。情之一物,連池師兄既已入局,想要破局而出談何容易?當局者迷,旁觀者清,青衣大巫也沒有她所表現得那麽從容啊……


    若不是希望看到戀人真實的容貌,她何必深夜趕路呢,明日一早與其餘幾位觀客連玦而來不是更好?


    連芷一個晃神,就見一道黃色身影駕雲翩然朝山門飛去。


    “呃!”連芷剛想出手阻攔,又見那身影十分眼熟,疑似日間會過麵的師妹連靜。遲疑了片刻,又有一道白色身影循著連靜而去,竟也是早上見過麵的清銘,連芷不覺有些驚訝。她這才多久未歸,怎麽宗門弟子都染上了半夜出門的習慣了……


    “……也罷。”連芷抿唇一笑,自言自語道。沒有守山人的接引令牌,而且山門口還有掌門師兄在,諒那二人也不會有事。


    至於連靜二人會不會打擾到連池和青衣的久別重逢,連芷表示與他無關,有時候看著掌門師兄對於感情溫吞的處理方式,她也是很火大的。


    ******


    連芷走後,兩人又陷入了沉默。


    良久,連池終於規規矩矩地招唿了一聲:“時光匆匆,已有百載,青衣可好?”


    青衣看著他,眼底泛著細碎微光:“獨寐寤言,永矢弗諼。”1


    連池也是出生世家,幼年時諸子百家讀物也是信手拈來,從話中得知青衣之意,不免有些慌亂和怔忡,但很快又鎮定下來。


    青衣瞳孔一縮,見他神色沉靜,目不遊移,氣惱之餘有些咄咄逼人道:“漢之廣矣,不可泳思。江之永矣,不可方思!”2


    連池幽幽歎了口氣,正欲發話,突然轉身道:“誰?”


    清瀾慢慢從陰影處走出,忐忑道:“連池師兄,是我。”


    青衣輕聲道:“還有一人。”


    季清銘抱劍站在不遠處,向連池和青衣頷首示意。


    “連靜師妹?清銘?”連池幾乎失聲道,“你們來這裏幹什麽?”


    清瀾剛到,便被連池察覺,是以不清楚青衣的身份,她隻有歉意地對連池道:“連池師兄,我、我實在擔心扶瑤……”


    ——糟了!


    連池製止清瀾不及,心中暗道。


    此時青衣也變了臉色:“青瑤出了什麽事?”


    清瀾被青衣大巫的氣勢怔攝,又有些不明所以的看著她,顯然不明白她口中的青瑤是何人。


    “青衣!”連池終於恢複平素冷靜自持的模樣,他按著青衣的手臂,搖了搖頭。


    清瀾恍然迴神,青衣……這個名字好耳熟,似乎在哪裏聽過……


    連池匆匆向清瀾介紹了青衣的身份,側身道:“那麽你來此的目的呢,清銘?我記得你是今日剛迴的宗門吧。”


    清銘微微低頭,沉默不語。


    連池頓時有些頭大,一旁的臉色煞白、顯得過分沉靜的青衣拉住他的衣袖:“連池,你告訴我,青瑤她怎麽了?”


    她未等連池迴答,“姑姑明明告訴我青瑤不會再出事的……我要去找姑姑!”手中掐了一道法訣,乘風竟朝太康山而去。


    “青衣!莫要衝動!”連池甚至連招唿清瀾和清銘的時間也等不及,焦急地瞥了兩人一眼,還是追著青衣而去。


    清銘毫不猶豫地也跟去了。


    清瀾怔愣片刻,心中恍惚明白了其中關鍵。


    “扶瑤,青瑤……?”


    熹微飄渺的話語再次在她耳邊響起——“當巫靈覺醒時,以真名溝通萬物。”


    她沒有跟著連池三人,而是失魂落魄地迴了清濛山。


    山腰中扶瑤的臨時洞府內,清瀾緊握雙手,麵色從遲疑變得堅定。


    “青瑤——”


    “青瑤——”


    “青瑤——”


    依舊沒有迴音,清瀾不知她到底是該失望還是慶幸。正準備打道迴府之際,角落裏突然傳來細碎的聲響。


    清瀾握緊手中木劍,試探道:“青瑤?扶瑤?是你嗎?”


    燈火中,渾身狼狽的扶瑤正蹲坐在地上。


    “扶瑤!”確認了對方的氣息,清瀾驚唿一聲,上前扶起對方。


    扶瑤茫然地看了清瀾一眼,歪頭癡癡道:“原來,我的名,是……青瑤?”


    清瀾好不容易將眼淚全部憋迴去,她握著扶瑤的手道:“扶瑤,你別這樣……就算你是巫族,就算你的真名是青瑤,你一樣是我的好友!”


    一切在當時看到青衣慌亂的模樣,就已經真相大白。


    熹微所說的“當巫靈覺醒時,以真名溝通萬物。”


    青衣那麽擔心扶瑤的安危,想必她定是扶瑤的親人。那麽這也意味著,扶瑤是巫族族人。


    失蹤的那一日,其實是扶瑤的巫靈覺醒,隻有她以真名相對時,才能夠與萬物溝通。反之,萬物都無法看見扶瑤的身影。這才是她“失蹤”的真相!


    如今,扶瑤終於承認了“青瑤”才是她的名,清瀾也得以再看見扶瑤。


    作者有話要說:關於巫族以真名溝通萬物的這個設定,參考琰華七寶的《遠古大巫現代傳奇》,有興趣的親可以去看看


    這章大家的疑惑解開大半了吧~


    扶瑤=青瑤


    熹微=青衣的姑姑


    1出自《詩經·衛風·考槃》,原本表達歸隱者自得其樂並決心永遠牢記著的意思,在這裏是青衣向連池含蓄訴說百年來的思念,同時還有隱隱埋怨的意味。


    2出自《詩經·國風·周南·漢廣》,原本表達青年樵夫追求漢水遊女,終於失望的戀情,這裏是青衣對於連池的質問,包含希望又絕望的心情。


    這章我碼了很久,從中午開始寫了刪刪了寫,經過整整八個小時才敢把這章發出來


    在我的人設中,連池和青衣都屬於很有文化水平的那種全能天才,所以這章關於他們的對話就費死了我無數腦細胞


    在第三遍修改之後,我終於絕望的發現就我那種半桶水的古文水平,還是不要給連池和青衣丟臉了


    於是,我果斷選擇了比較熟悉的《詩經》


    ps:孔子在第六紀元已經飛升,凡間是有儒教道統的,曾經興起過一段百家爭鳴,所以《詩經》什麽的還是存在的,考據黨勿拍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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