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身狀況的飛速惡化並沒有讓維塔感到難過,他從不畏懼死亡,隻會覺得自己死後,不能再繼續做人有些難過。


    很久以前他就和瑪麗蓮說過了,人是一切社會關係的總和。因此,維塔認為人與人的屍體間的區別就在於,屍體不會去迴應“它”所聯係著的所有關係了。


    而就在此刻,在死亡已經對著維塔初露祂的猙獰容貌,並無可阻擋的向他邁進腳步時,瑪麗蓮對他說了,“他對她很重要”。


    一如上一次在地球的人生中,維塔的朋友以及親人那樣,他對他們也很重要。


    維塔很想迴應,可是,迴應了又有什麽用呢?


    對,迴應了過後,能加深他和瑪麗蓮之間的關係,說不定再經過一段時間,關係還能再深一些,深到能在維塔心裏像寶石一樣無法替代。


    可,死亡無情的鐮刀能斬斷一切關係,維塔或是死後,或是失控後,又或是被另一個他取代後,可就不能再迴應瑪麗蓮的任何話語了。


    嗯,稍微有些寂寞。


    他重活過一次,而上段人生,他也不是什麽孤兒,有著幸福的親情與珍貴的友情。


    而在這個世界恢複記憶已經過了快17年,維塔早就學會了克製情感,把原本令人難過的事情克製成淺淺的寂寞。


    所以,麵對注定會被死亡斬斷的情感,維塔覺得偷些小懶,不要去加深它也不錯。他和瑪麗蓮就保持現在這樣就很好,結識之時像是普通的上班打卡,兩人間有一方死去時像普通的下班簽退,突出一個平靜就好。


    這樣,既符合維塔凡事追求平靜的想法,而且離別的時候也不會很悲傷。


    維塔還站在洗手台前,由瑪麗蓮的話語帶來的,這忽如其來的情感衝擊讓他想起了許多,悄然湧上眼角,讓那裏有些發酸。


    可隻是發酸而已,維塔覺得自己還不至於因為這些小小的想法流眼淚。


    那麽,為什麽他嚐到的,這為了緩解眼角酸澀而洗臉時,流進嘴裏的水,居然是鹹的呢?


    是自己其實並沒有自己想的那樣渴望平靜?還是說……這水本身就有問題?


    維塔心中淩然,馬上從這無意義的感傷中清醒過來。


    他眯眼,看向瑪麗蓮,對她招了招手。


    “哎?”瑪麗蓮眨眼:“你想……想做什麽?”


    維塔搖了搖頭,知道在這情況不明的客棧,吃下什麽東西都是不明智的。當務之急,是趕緊把這些水給吐出來。


    於是指了指自己的肚子:“朝這裏來一下,力氣用大些。”


    瑪麗蓮愣了片刻,馬上反應過來:“你懷疑這水有問題?”


    邊問,邊走向維塔的麵前。


    “以防萬一。”維塔挺直了腰。


    瑪麗蓮握緊拳頭,在維塔麵前揮了揮,然後蓄力,擊出!


    “唔……”維塔悶哼一聲,感覺到了湧上喉頭的苦澀:“不行,再來,力氣在大點。”


    “好。”揮拳。


    “嘶……保持剛剛的力道,多來幾次。”


    “嗯。”


    瑪麗蓮點頭,可,隨著拳頭揮出的,還有自從和維塔相識以來,一直壓抑在心中的情緒:


    瑪麗蓮咬牙,低聲道:“叫你在工業區拿定向地雷亂來,還切斷和我的通信。”


    拳頭揮出,砰。


    “叫你明明和我一起揮動了月光劍,卻什麽事還想著一個人來扛。”


    拳頭揮出,砰。


    “叫你亂玩我的頭!”


    砰!


    “叫你在拉我進黑暗時老是不講禮貌!”


    砰!


    “叫你把右手丟了也不和我說怎麽迴事!”


    砰!


    “叫你到現在還不和我說,你在森林熔爐那裏時,身體究竟發生了什麽事!”


    砰!


    “你有多久沒和我說你現在的精神狀況怎麽樣了?有多久沒和我說過你身上現在有什麽風險,有什麽樣的危機了!?”原本的治療變成了宣泄,瑪麗蓮這次拳頭的力量稍微大了一點點。


    就直接把維塔錘上了牆。


    而之前的錘擊已經讓維塔確信,自己肚子裏確實沒有其餘的水了,可他沒有叫停,任由自己被瑪麗蓮死死的抵在牆上。


    維塔看著瑪麗蓮的眼睛,覺得就像是透著紅光的湛藍寶石。


    瑪麗蓮抿了抿嘴,感覺眼角的酸澀同樣無法抵擋,而這是這段時間,她離維塔各方麵距離都是最近的時候了:“你什麽都不告訴我,還說要我放心?!還說你沒事?!”


    “還叫我不要擔心你?!”


    她冷笑,卻無法抑製眼淚滑向臉頰。


    維塔隻是沉默,忽然間鬼使神差的,蛻去了左手上的半指手套,並抬起了它。


    然後,豎起食指,擦去了瑪麗蓮臉上的眼淚。


    她的眼淚同樣是強酸。


    強酸燒灼,讓維塔的手指甚至發出了焦糊的味道。


    但他還是平靜的笑著,任由酸液淌滿整根手指。


    “放心,我沒事,”維塔看著瑪麗蓮,繼續開口:“不用擔心我。”


    轉瞬之間,維塔覺得眼前瑪麗蓮的那雙藍寶石樣的眼睛似乎一下子蒙上了厚厚的堅冰,接著,隨著她低頭,便再也看不到了。


    將維塔抵在牆上的力道漸漸增大,瑪麗蓮的憤怒如同暴風雨般凝聚,維塔甚至覺得自己的雙腳在漸漸遠離地麵。


    但片刻之後,抵住他的力量瞬間消失了。維塔落到地上,而瑪麗蓮朝他伸出了手。


    她的手握在了維塔的左手上,將酸液構成的眼淚全部吸走。


    然後,瑪麗蓮捂著鼻子,直接摔門而出。


    留著維塔一個人,捂著隱隱作痛的肚子,出神的看著那邊的鏡子。


    幻覺之中,另一個維塔已經在鏡子那邊,觀看了許久。


    另一個他搖了搖頭:“這樣好嗎?”


    維塔點頭:“挺好。”


    “隨便你吧,”另一個他聳肩:“在我取代你前,你想過的幸福些還是難受些,都是你的自由。”


    “嗯,加油。”維塔點頭:“如果你可以的話。”


    另一個他狠狠地剜了一眼維塔義手上的伏波之指,漸漸消失:“我會的。”


    另一個他消失後,維塔才起立,重新打開水龍頭。


    氤氳的霧氣中,有種獨特的鹹腥味。


    果然,這水龍頭中流出的,居然是海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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